“小和尚!”
“小和尚?我已身强体壮,何以‘小’字称呼?”和尚心想到,蹙眉仰首呆望上头,见树枝之上蹲一赤狐,这赤狐毛发红棕,如火焰般,“是你在说话吗?小狐狸?”
“和尚,你可以叫我狐狸,请不要叫我小狐狸。”
“你不也将我称之为‘小和尚’?”
赤狐这时注目眼前之人,这人身着灰布袍,脚穿藤草鞋,身魁体壮,生得浓眉宽眼,面色凝重不失坚毅稳重之神,意识到眼前之人已非幼年之童,业已长成大人,而习而惯之称呼其为“小和尚”,确实不妥,问道:“看你头戴草笠手持杖,这是要下山?”
和尚还是呆呆站立,问:“你为何爬那么高?”
“因为我是狐狸,狐狸天生就会爬树,爬树能让我找到乐趣,就像你们和尚念经一样。”
“可我念经并没有乐趣。”
“不快乐?那你一定痛苦。”
和尚想了想,说:“也不痛苦。”
“不快乐就一定会痛苦啊?”
“不快乐为什么就一定会痛苦?”
“因为得不到快乐,会因为得不到快乐而痛苦,难道不是吗?”
和尚沉思起来。
“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尘空。”
“你的全名?”
“就是尘空。”
“那是你的法名呢?”
“我自小就这个名字,你游走于千佛寺若年,却不知我名。”
“我游走于千佛寺脚下,长听你师徒诵念经文,聚灵气,静修行,如今你却下山,我再无听诵念经文之声。”
尘空若有所思,回想起在千佛寺里佛前敲钟念经之情,不禁回头望去,只见山雾之间若隐若现那巨石。
“有意思,和尚居然有心事,你犯了思念。”赤狐纵然一跃,落地间,悠然化作一妙龄女子。这女子生的俊俏,一赤红衣裳着身,清眉目秀,唇红齿白,长发飘然。
这女子宛然转身,轻飘而来,一股气息袭过面目,温柔如风,尘空心跳骤然加快,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叫梦泽。”
“妖怪还有名字?”
“宠物都会有名字。”
“你离我远些,你是女人。”
“呵呵,我就喜欢看你脸红紧张的样子,据说男子见女子脸红是为之爱慕之表象,你?这个和尚若不是动了念想?”赤狐俏皮围到尘空身边说道。
和尚退后两步,“你不是人。”
“这个时候我就是人,人型,人性。”
尘空心想这赤狐原本于自己相处已久,不觉这生灵修炼成妖幻化成人形却让人如此不安,乃不详之物,随避而远之,起步狂奔,又道:“你这妖,不如原本之形看得顺畅。”
“哈哈哈!”年轻男子大笑,“这就是你一路狂奔的理由?”
尘空:“是。”
“原本是一场风花雪月,可惜你是个和尚。既然是妖,为什么你不收了他?杀掉。”
“我法力尚浅,没这本事。”尘空道,又想即便是有着降妖伏魔本事,也万万舍不得将其收服,必定这赤狐游走于千佛寺脚下,陪伴于己又有多年。
“你可以请救兵,比如说你师父。”
尘空想起师父模样,神色黯然,道:“他于十年前那个傍晚突然消失,至今不见。”
“十年前?”年轻男子梢头蹙眉,道:“真怀疑你是个假和尚。”
尘空:“灭,乃万恶之根本。”
年轻男子摇头,无法理解其境界。
尘空望前方。满山枫叶尽落地,万物凋零知深秋,青云直上,云雀翱翔,残阳洒风霜,道:“冬天应该到了。”
“不是,我说....和尚,你真没趣,懂不懂得跟人交谈?”
“交谈?...我从不与陌生人语。”
“那你刚刚不还是跟那赤狐言语了?”
“她不是人,且我们相识多年,这赤狐原本是枫神山一巡守生灵,常卧于千佛寺脚下,听诵佛经,得道法修炼成人。”
“她已是人。妖修炼到一定气候一旦幻化成人型,那便有人类所有特征。”
“那便是人?”
“那真是人,不过还是妖,双重身份。”
尘空:“枫霜,你是白猿大神之子,风之女是你母亲,你可是神之子,你的力量强大,定能对付那赤狐妖。”
“为什么要对付一只赤狐妖?在世间,人与妖都是生灵,能共处,能共生,甚至能共眠。”
尘空见枫霜如此回答,想必枫霜并无降服赤狐妖之心思,道:“这就好,可以共处。”
“和尚,你有所担心,有顾虑。”
和尚摇头。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你和尚也是人,并非神,你并未脱凡胎去凡骨,有顾虑有思念正常。以后你还会有伤心有痛苦,有沮丧有失落,有心动。”
尘空迷茫起来,问:“这些都是什么情感?”
枫霜:“比如你见到你心怡的姑娘就会心跳加速,这就是心动的感觉。”
尘空又红了脸。
枫霜叹息道:“我是守山人,是这枫神山的守护者。枫叶青丝照青丝,枫叶泛红烛残年,我梦枫叶落满地,却现枫霜雪满天。这是我祖先留下一首文,一共四段,这是其一,文中描述之异象若出现,便将有大事发生,所以父亲以这首文字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我白枫霜深知自身责任重大,父亲白猿大神在十年前那晚突然消失不见,母亲风神寻其踪迹却也不见踪迹。”枫霜脸色黯然。
“也是十年前那个傍晚。”
“你为什么会叫尘空?”
“师父告诉我,一刻一更皆为时,日出日落聚成世,花开花落终为尘,朝朝暮暮以为空,所以我叫尘空。”
“你要去何处?”
“下山。”
“和尚下山?”
“普度众生。”
“那甚好。”枫霜一拍而起,在房前转不停,他快乐起来,道:“我们一起如何?”
尘空凝望眼前这少年,这少年一身破布麻衣束身,赤脚立地,生得体弱却眉目清秀,看似弱不禁风却神情刚毅。想到之前见白枫霜还是十年前的孩童时期。
远方升起一层雾气,将山拦腰隔断,山上一片红,山下不知何方。枫叶铺满狭长石径,踩着,软硬相间。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云层,眼前一片迷雾。
迷雾环绕如轻纱,山林幽静觅无音。
“我们会不会迷路?”尘空发问。
“哈哈,我还以为你没有问题呢?和尚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是你正式发出的第一个问题。我认真回答,不会迷路,只要沿着这条石径。”
“可枫叶将这条石径已经完全覆盖,分不清。”
“这么说,是个问题。”
“你下过山没有?”
“这是第二个问题。没有。你呢?”
“没有。”
“看来,我们真的有可能会迷路,不过不用担心,我可是这枫神山的守护者,自然知道怎么识路。”
枫霜伸手拾起一片落叶置于手掌,移到鼻前,嗅之过后,摇头放下,继而又拾起一片,如此重复,越来越失望。
尘空:“你这是为何?”
“问路。”
“问树叶?”
“对,可惜这些树叶的树太年轻,无法相通。尘空,你有什么本事?”
“念经。”
“念经能叫本事?”
尘空止步。
“我原以为你这个和尚深藏不露,原来实则一片空白。告诉你,我刚刚所用的叫御灵术,是能跟人类以外的生灵沟通的法术。”
“跟树叶?而且还是死的。”
“落叶并非死物,万物皆有灵,不要总拿人之思想去判断万物生灵。可惜我这驭灵术太低级,若不然,我可以跟任何生灵沟通。”
“很可惜。”
两人继续往前。
“是啊,很可惜。我是枫神山白猿大神之子,我母亲是风之女也就是风神,我有个姐姐叫风诺。可有一天,他们三人却突然离我而去,父亲消失,母亲与姐姐去寻找父亲也不知所踪,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见过他们,他们抛弃了我,可能是我太弱。我不像父亲能驭电乘空,也没有母亲那样呼风唤雨的本事,没有姐姐能通万灵的本事。”
“可能他们是在磨炼你,让你强大。”
“也许。所以,我只学会了驭灵术的基础,他们的本事我一点也没有学会,我是不是很弱?”
“比我强。”
“我父亲从小就跟我说,越是展示弱小的人越是强大,而越是展示强大越是害怕。”
“你恨他们?”
“不恨,我想他们。他们离开我时那年我八岁,而如今,我已十八岁。对了,你几岁?”
“年龄相仿。”
“哎?你看到的那赤狐变幻成的人样好看不?”
“师父跟我说过,女人很危险,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危险,而妖精幻化而成的女人可怕,赤狐叫梦泽。”
“那她到底好不好看?”
“她不但危险而且还可怕。”
枫霜醒悟般点头,“知道吗?我自小到大就见过我母亲一个女人,我姐姐从未以任何有形之物出现,她很美丽,如那穿梭在彩虹上的云,不,她就是风铸就的云朵,洁白无瑕,温柔如风,可却触摸不到。”
“天快黑了。”
枫霜望着上空,突然一惊,一道影子窜来,他敏捷伸出一只手,抓住一只仓鼠,枫霜愉快道:“这只仓鼠可够肥的。”说罢,既拔出短剑准备刺入仓鼠。
“且慢。”
“为何?”
“可以放生吗?”
“为何?”
“这物原本为过客,本无相干,而你却夺它性命,不妥。”
“怎不妥?是,原本不相干,可我现在饿,我可不像我父母他们那样,饮天地之灵气。我不过一介凡人,我要吃了它,对了,我知道,和尚不杀生,没关系,我杀。”话闭,枫霜动手,仓鼠惨叫,尘空闭眼。
夜幕落下与迷雾相拥,它们扰乱了这里的世界。
“这一半给你。”枫霜将烤制焦黄的肉块递给尘空,“他们教会了我收割和播种,教我采集野果,教我在山中采集棉丝纺织布匹,教会我制作食物,他们说这些才是我的看家本领,因我是凡人,一时半会儿学不会高等神术,但首先要填饱肚子,以免饿死。”
“我不吃肉。”
“为什么?你也是凡人肉体,你不饿?因为我杀生?这跟你无关,你只管吃便是,杀生罪过我来担。要知道它们这些动物是无法生存下来的,不是每个人都吃素的。”
“和尚不但不杀生,而且也不吃肉,这是戒律。”
“原来如此,那给你这个,干粮,素的。”
篝火映红了树干,映红了枫叶,映红了那片枫林。
“肉香不香?”
“香。”
“想不想吃?”
“想。”
“可惜和尚不能吃肉,不如你破戒吧?”
“想是本能,不能是律,想而不能是戒,能而不做,是戒律。”
阵风袭来,吹灭了火光,红红的火芯闪耀着,是风灵的气息。
风灵:“你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枫霜:“风灵,你为何在黑夜当中浇灭了火光。”
“夜魔已经伴随黑夜而来,他不但招来了大雾,还操纵着黑暗,枫神山将会永无天日,跟着我的气息,不要停步,风吹动的方向便是你们所要寻找的方向。”
枫霜与尘空携手奔跑,躁动着这枯叶败絮,搅动脚下婆娑声响,那是枫神山万物生灵在跟着他们的步伐,风灵给他们指明了方向,而生灵寻找到了方向。
穿过山林,随豁然开来,夜幕下见眼前一片灯火辉煌,那灯火辉煌处便是重锦城,一座被枫神山三面环绕之城。
“记住,相信自己,寻找你们的力量,给万物生灵带来光明....”风灵声音逐渐微弱继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