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承易皱眉苦思,叹道:“距我渡人劫已经过去太久,实在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你说的奇怪的事指的是什么?”
“就是,”沈觅嘬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有没有人在你脑袋里说话?”
“说什么?”
“大概就是抛弃人欲,顺应天道之类的话。”
卫承易笑道:“渡人劫本就是为了静心舍欲,想必是你渡劫的时候疼的出现了幻听吧?”
幻听?
渡劫之时那声音如刀刻斧凿一般,每一字都深深的印在沈觅的脑袋中,直到现在仿佛还有回响。
说是幻听,未免有些太牵强了。
不过听便宜师父的意思,他并没有经历这些。
又是一个谜团。
再从穿越到这里,不停有大大小小的谜团压在沈觅心上,让他总觉得十分不舒服。
他不死心地继续追问:“有没有可能是每个人渡劫经历的都不一样,要不你问问旁边那位。”
没人聊天的商奉璋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二人谈话,沈觅这么一说,反而摆正了身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好在卫承易一根筋,也不在意这些,又对着他重复了一遍沈觅的话。
商奉璋这才好整以暇叹了口气,说道:“唉,这个嘛,我记得当初我只不过打了两天坐,便感觉体内尘息流动的脉络逐渐清晰,一伸手便能使出凝尘剑了。”
“对了,那时我应该刚满六岁吧。”
……
沈觅暗骂了一句,有点后悔问他这个问题。
不过这次卫承易倒是表示赞同。
“我也差不多五六岁的时候不吃不喝不睡觉的过了两天,浑浑噩噩的便晋升为了尘师。”
“师父说,人在孩童时期天性懵懂,欲望薄弱,是最佳的渡劫时期。我和商师兄尚且用了两天的时间,徒儿你能在快满二十岁的时候仅用一天时间渡劫,可见天赋非凡,世间罕有。”
沈觅不禁偷乐,自己这便宜师父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关键时候还会安慰人了。
可随即看他目光笃定,神色真诚,这才明白,他不是在安慰自己,而是真觉得自己厉害。
两人又就沈觅脑袋里的声音探讨了一阵,可惜,茶水都喝了四五轮也没说出个结果来。
正当沈觅想要起身上个厕所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喧闹的未光亭突然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正北面的螣蛇长廊上发出一阵哐哐作响的整齐脚步声。
两排银鞘卫齐步走进未光亭,分立两侧,身子笔挺,神色庄严。
在场的众人纷纷站起身,低头肃立。
“终于来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沈觅没有听清,因为他的耳朵很快便被钟鼓琴瑟的和鸣声所占据。
沈觅禁不住好奇,竭尽全力保持脑袋不动,眼珠则恨不得转到太阳穴里。
余光中,他看到城主高大的身形缓步走在最前面,身旁雍容华贵的城主夫人挽着他的一侧手臂。
在他的左边,大祭司一如既往表情冷漠,背着手跟在城主的身后。
右边的大总管则微微弓着身子,单手向前,微笑着为城主引路。
短短的几步路,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沈觅感觉再多走一会儿,自己的眼珠子就回不来了。
终于,凑乐声止,众人齐唱:“城主永安!”
城主与城主夫人一同坐到正南方的长案,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沈觅活动着僵硬的脖子,终于有机会正视浊染城权力最大的人。
他从未如此近的看到过城主与城主夫人,乍见之下,竟有些惊讶。
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同,城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糙脸汉子,皮肤有些发黑,额前、眼角的皱纹不遗余力地展示着他真实的年龄。
单从外貌上看,不像是一城之主,倒像个庄稼汉子。
不过这样的长相倒是颇有亲和力,让人看了不会有敬而远之的感觉。
城主夫人倒是实打实的美人。
虽也是徐娘半老,但却难掩风韵。看来两位少城主应该都是遗传了她的长相。
只不过她身形瘦削,面色孱弱,一身琉璃珠宝、锦罗绸缎的穿戴显得有些头重脚轻。
如果说珠宝玉饰穿戴在大小姐身上算是锦上添花,在城主夫人身上就显得有些画蛇添足了。
说到底,这一对夫妻都没有一城之主的模样。
这样的长相倒适合穿上粗布麻衣,坐在寒舍陋室里面。
“主上。”
大总管刚刚落座,又匆忙起身,站到两列长案之间,高呼道:“添衣节至,浊染城风调雨水,百姓衣食无忧,实乃主上之幸,行衍朝之福。”
“昨日我夜观天象,三垣灿如日晖,二十八宿各司其位,正是大吉之兆,预示我行衍朝千秋万代,代代一统,庶民安居乐业,君民共襄盛举啊!”
“好!”慕容城主爽朗大笑道:“大总管辛苦,为我浊染城鞠躬尽瘁,按律当赏。”
大总管连忙拜谢:“为主上效力,自当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马屁拍的好,做官没烦恼。”
大祭司坐在一旁吃着桌上的水果,嘟囔着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未光亭中还是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身旁的商奉璋和卫承易都下意识的朝外侧挪了挪,像是极力想要和他撇清关系。
我靠!
刺激啊!
沈觅心脏狂跳,几乎要兴奋地站起来翻个跟头给大祭司助兴。
传说大祭司个性刁难,无视礼律,本以为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竟然这么强硬。
一句话怼了浊染城两个权力最高的人,这么劲爆的场面不来一趟,怕是永远都看不到。
“大祭司常年云游四方,久不经人事,倒是对浊染城的事情很有兴趣嘛。”
一声清脆干爽如撞铃般的声音响起,琼华微微仰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大祭司。
“打起来!打起来!”沈觅在心中高呼。
这么激动人心的场面,等回去了一定跟王池他们好好说说,肯定能把他们吓得尿了裤子。
大祭司看都不看琼华一眼,将吃完的果皮随地一扔,冷哼道:“我们两个老人插科打诨,你个小毛丫头搭什么腔?”
“好个插科打诨,”琼华一双美眸瞪的浑圆,冷声道:“只不过,笑了才叫插科打诨,不笑那就是讽刺挖苦了。”
“张大总管,要不你来说说,大祭司这个玩笑,你觉得好笑吗?”
“琼华,不得无礼。”慕容城主见场面越闹越僵,神色颇有些尴尬,连声打着圆场:“两位大人不仅是我浊染城的栋梁,也是父亲的挚友,你的长辈。”
“行衍朝自古便是礼仪之邦,万不可对长辈如此说话。”
大小姐对父亲的劝说嗤之以鼻:“父亲当他们是朋友,可朋友却不一定这么想。”
“哈哈哈!”
这时,大总管忽然放声大笑:“大小姐从小就正直无邪,长大更是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主上可谓是后继有人呐。”
随即,话锋一转,对琼华说道:“大小姐刚刚问我,祭司大人的玩笑好不好笑,我的回答是,既不好笑,又好笑。”
“不好笑的是,如此正式的场合,祭司大人不分场合不分情况的乱开玩笑实在是于礼不符,有失风度。”
“但正是如此,才能彰显祭司大人的如孩童般的率性纯真,不拘陈礼。”
“诸位,试想一下,自家的小孩在饭桌上放屁打嗝,你们是会去苛责他不懂礼仪,还是会莞尔一笑呢?”
大总管话一说完,众人哄堂大笑,连一直板着脸的琼华嘴角都不禁泛起了一丝笑意。
大祭司猛地一拍桌子,浊黄的蛇瞳射出两道精光:“老贼,你骂谁是……”
大总管见他目露凶光,不仅不惧,反而快步走到他身边,笑道:“祭司大人,你我两个老头也有十几年没见了,定是有许多话要说。”
“主上,”大总管朝慕容城主拱手道:“恳请主上开恩,允许我这老家伙也幼稚一回,不安规矩落座,就让我坐在祭司大人旁边吧。”
说着,摆了摆手,让商奉璋挪出位置,一屁股坐在大祭司旁边,一只手还牵起了大祭司,模样甚是亲昵。
“好好,”慕容城主见危机被他巧妙化解,心中欢喜不已,岂会不准,“二位都是德高望重之辈,不必拘泥于礼数。”
观星术是重要的占卜方式之一,同时也是帝王权臣的必修课。
——《浮世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