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黄六月三伏天,人们是燥热乏力、食而无味。
这样的天气我们也是什么都不想吃,口淡无味,食欲不振。给娃娃们吃什么饭成了母亲煞费脑筋的事情。这时母亲总会轻声地问我们:“你们想吃甚了”,我们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吃米凉粉吧”,母亲微微一笑:“一猜你们就想吃呢”。
在那会儿的农村,小米凉粉是夏天消暑止饿、清凉败火的特色饮食,家家户户的主妇们几乎都会做,但是水平可是有高有低,这也是母亲最拿手的手艺。
母亲把头年打下的新小米淘干净,在凉水里浸泡上。
这时,几个娃娃也不实闲,分工明确,大姐洗涮大瓮外侧,把瓮壁外侧擦洗的黑油亮,二姐掏锅灶内的灰,三姐抱朝阳各栏(方言,向日葵杆)柴火引火(方言,生火)。我和弟弟小,母亲也娇惯着两个儿子,我俩尽情地在炕上嬉笑打闹(写到这里好惭愧,小时候的活都让三个姐姐干了,现在,快50岁的我,一点饭都不会做)。
二姐从小就淘,掏灰也不挺听(方言,闲不住)的,东一铲西一铲,不一会儿,灶灰掏完了。你看哇,整个头上、脸上也沾满灰,母亲笑骂:“让你掏灰,没让你钻进去哇,赶紧洗个哇”,说完,狠狠抬起手朝二姐屁股轻轻一打,二姐扮个鬼脸端着灰盆跑了出去。
坐在小板凳上的三姐用干草当引子点着火,右手再往灶内添一把柴火,左手把风箱“呼嗒、呼嗒”一拉,火势一下就上来了,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时不时从锅底传来“噼哩叭啦”柴火欢快的爆裂声。
当时,拉风箱也算是个技术活,要根据饭菜的火候,长拉短放、快拉慢推等巧劲儿变化着拉风箱的快慢和力度,三姐一边拉一边还不时抬头炫耀显摆:“妈妈,我拉的不错哇”。
不等母亲开口,两个姐姐狡黠(?jiǎo xiá)的眼神互相对视一笑,拥架(方言,贬义鼓励)三姐:“拉的真好了,继续哇”,这时的母亲会心地笑笑,三姐拉风箱的劲头更足了。
不久,锅里的水哧哧响起,水沸腾了,母亲把浸泡好的小米捞出来,投入大铁锅,边熬边用擀面杖不停地杵搅,不多时就全部煮成稀糊状。这个时候,再用箩子(一种细筛子)过滤掉米糊糊里的残留物,在继续熬,直到糊状面色发亮时就熟了,快熟时再加入蒿籽。
母亲熟练地把熬熟的米浆薄薄地一层一层的摊在瓮壁上、高粱杆瓮盖上、高粱杆片子(篦子)上。
等待晾米凉粉的功夫,母亲又开始洗锅准备炝锅炒芝麻。当时那个年代,洗锅哪有什么洗涤灵,母亲往锅里舀一瓢水,趁热用高粱穗做成的锅刷子一搅、一涮、起锅、一倒,洗锅完成。
炝锅炒芝麻要慢火,于是三姐往炉膛里添一小把软柴火,用细拉慢拽的力道轻轻拉动风箱,灶膛里又升腾起柔弱的火苗来,一会儿,锅红了。
往锅里放入芝麻,慢慢翻炒,不一会儿熟芝麻香味四溢,弥漫在空气中,强烈辛香气味轰炸着我们的味蕾,“哎呀呀”,顿觉食欲大增、胃口大开。
趁着灶膛有火,母亲顺势将几个土豆扔入膛内,关上灶门烤土豆。
母亲用腌酸菜的酸汤,调上熟芝麻、辣椒油、香油、胡油、醋等调味品,在配上黄瓜丝、胡萝卜丝、香菜等等,一碗色香味美的灵魂凉汤就做好了。
我和弟弟也顾不上耍了,爬在炕头,哈喇子直流,眼巴巴等着吃。
这时,米凉粉也晾凉了,母亲从瓮壁上、瓮盖上、片子(篦子)上揭下来,一层一层叠垛在案板上,晶莹剔透、筋道嫩滑。用刀切成细条,手抓起来起来一抖,一层一层地就全散开了,放在调好的灵魂酸汤碗里,消暑下火、丝丝爽滑,开吃。
一家人,围坐在炕桌(小方桌)旁,随着一碗碗米香浓郁、爽滑筋道的凉粉落肚,顿时,肠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服帖,心底冒出两个字“如法(方言,舒服)”。
起初,屋里一片寂静,都顾不上说话,只听见,这边“吸溜吸溜”,那边“吧哒吧哒”,声音此起彼伏,太香了。突然,大家同时停下碗筷,相互对视,“哄”的一声笑的前仰后翻,这一刻,时间停止,仿佛全世界的幸福都降临在我们这个其乐融融的小家庭,太享受了!两碗过后,才开始有人说话。
母亲看到膛火也渐渐弱了,土豆该熟了,打开灶门,用火铲子全部扒拉出来,个个烤的黑乎乎硬邦邦的。
迅速拿起一个,轻轻摔在地上,顿时,黑乎乎硬邦邦的土豆皮开肉绽,拿起来,太烫了,双手不停地左右翻腾,掰开黑壳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里面烤的是娇嫩微黄,让人垂涎欲滴。等不及晾凉了,一个甜香软糯的烤土豆也瞬间下肚,一时间,难言的惬意和舒坦游过全身。
后来,大姐、二姐学会了母亲做米凉粉的手艺,每逢酷暑时节,做给我们一饱口福,可是,我们总感到缺少什么似的,怎么吃也吃不出当年母亲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