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农闲时一次次往返城市和农村奔波生计,我们家的日子逐渐好了一些。
经常在城市走街窜巷的母亲,脑子越来越活套,看到市里卖缝纫机,马上想到村子没有裁缝,村民做衣服要到很远的公社或萨拉齐镇。于是,母亲在市里的五金交电商场门口边卖瓜子边瞅摸(包头方言,意为观察)进出商场的人们,绞尽脑汁思慕:(包头方言,意为思考),“咋才能用瓜子偷摸换一张缝纫机票,”不时的上前拦住人悄悄的问行(包头方言,意为打听),“卖缝纫机票吗?”这样,蹲守了几天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成功地换到一张票。于是,母亲用攒了近一年的钱添置了一台上海“蝴蝶”牌脚踏缝纫机。花150元左右的巨款买缝纫机,这当时在我们村子里无疑是放了一颗卫星。
人们纷纷议论母亲没点秤数(包头方言,意为分寸),说道:“裁缝是个技术活,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营生(包头方言,意为活计),看不你日能的(包头方言,意为能耐)。”殊不知,从来不向命运低头且不服输的母亲,在攒钱买缝纫机时,就买了服装书自学好长时间了(应了一句老话,知识改变命运)。
这样,母亲又成为了村子里唯一的裁缝,谁们家娶儿嫁女或者腊月过年时,家里的缝纫机就会“噔噔噔”一直响到五明头(包头方言,意为黎明)。有时候活太多了,母亲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准会因为裁剪布料磨出很多燎泡,这时的母亲根本不顾疼痛,拿针刺破燎泡放出血水,包上纱布继续干活。当时服装样式比较单一,色调为蓝、灰、绿、黑、白,男女服装基本统一,都是以中山装、军装为主,布料为棉布,做一件衣服常常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手工费通常就是撂下?(liào xià?)一句话:“赊下哇、秋后算哇”,那会儿的老百姓虽然穷,但是特别讲诚信,等秋收了一定会拿粮食顶了工费。现在回想起来,母亲常常自嘲:当时靠一把剪刀、一把尺子、一件烧炭的熨斗、一台缝纫机,加上二懒将(包头方言,意为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手艺居然在一段时间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还补贴了不少家用。以至于后来,近八十岁高龄的老母亲蹬上缝纫机给我们扎鞋垫时,操作缝纫机就如行云流水般的顺畅,几乎一气呵成,让我们自愧不如。那细密的针脚、整齐的包边,穿在脚上暖在心里,满满的都是老妈妈的爱。
勤俭持家的母亲农忙时地里面劳动,农闲时卖瓜子做裁缝。晚上回家给娃娃们吃完饭,都安点住(包头方言,意为安顿好),就不实闲了,或者把毛线缠成球打毛衣,用四根棒针,一刻也不停歇地一针一针编织出来的毛衣,沉甸甸、暖暖的;或者把面粉熬成浆糊,再把剩下的碎布头按其形状糊在木板上,一层浆糊一层布,直到十层左右。晾干后,伏下身子拿着锥子、顶针、麻绳,一针一线、一线一针、千针万线纳成千层鞋底,再给我们做成牛鼻子鞋,针脚密实,穿上又舒适又耐用,每个寂静的夜晚母亲都会重复着类似这样劳作......。
年龄最大的姐姐,至今脑海里还清晰的记得,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若隐若现瘦小的身影常常透过窗户映射在空荡、寂静、漆黑、诺大的院子里,拖长的窄窄的背影时而大、时而小,呈现得清清楚楚,一直定格到三更天。
常年高强度的艰辛劳作下,使母亲那一双皱裂的手十个指甲盖与肉完全分离,全部坏死掉光,指头全部是一个个黑疙瘩。一次,孩子问我:“爸爸,奶奶的指头怎么和我们的不一样啊,看着好奇怪呀”?望着天真无邪的女儿,我顿时无语,那可是十指连心哪!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只有母亲自己心里知道......,我的心中不禁涌起阵阵心酸,顷刻间眼泪止不住顺颊而出。
是啊,出生在衣食无忧的这一代,哪懂得老一辈人为儿女幸福吃尽了苦头,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无论是暖和的毛衣或舒适的布鞋,都是母亲一针一线为儿女们费尽心血编织的幸福。即便是给女儿讲述老母亲过去的艰难与不易,她只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感觉过去老人们艰苦奋斗的生活,像是在听天书,离她们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