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收秋的时候,老支书来了封信,问她母亲的病好的怎么样了?告诉她快收秋了。今年的年成还不错。赵寡妇也来信,说村里知青点负责人,她的同学崔艳艳,说了,她紧着躲在城里不回来,就是躲避劳动。看她回来怎么交待。
街道居民组负责人,小脚们也对她议论纷纷,韩大妈代表居委会对她说:“回来时间不少了吧?不年不节的,该回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了。”宁琪知道她该走了,再呆下去,会给家里招来麻烦。没有人送,只是父亲这次给她准备了什么家里腌的咸菜、熏的挂在灶台许久的几条腊肉,又买了些糖果,对她说:“回去,给房东嫂子吃去,这也是个意思。”宁琪提着个家里的布兜子走了。哥哥姐姐也没人送她。
回到村里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回到赵寡妇家,赵寡妇挺高兴。对她说:“一路累了吧,我给你烧你热水,你洗洗。”正说着,崔艳艳领着三个女生奔赵寡妇家而来,进了院子,推开厢房的小门,冲着宁琪吼道:“你还回来啊,看你不好好的村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跑回城里躲秋种,这都快秋收了才回来。你要好好反省,写个检查交给我。”宁琪低着头,没说话。赵寡妇说:“怎么着,耍横啊。她妈病得挺重,是我让她回家照看她妈的。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不天天和我住一起,受着教育呢?哪有事上哪去,别在老姐我这疯闹,没人吃你那一套。写什么检查?我看该写检查的是你。你的同学家里出了事,不说想办法帮助她,反而想法欺负她,你什么东西?”
“你怎么这么说,她什么出身,小业主,知道吗?我们三辈子都是城市贫民。她不好好接受再教育,不行!”崔艳艳吼道。另外三个女生是小跟班,其中一个说:“崔姐也是好意,免得宁琪犯了严重错误。”
赵寡妇起身,从门后扯出一把扫把,说:“滚,欺负老娘的人,下辈子吧。我就是贫农,有胆咱们上老支书那评理去?再不行,就去公社!”
“滚!!”赵寡妇举着扫把,眼看就要打过去。崔艳艳带三个跟班一溜烟地跑了。
宁琪哭了。她招惹了谁呢?
赵寡妇拍着她的后背:“不哭。咱们把日子过得好好的,气死她们。”
赵寡妇烧了一小桶热水,厢房屋里放着一个新脸盆,一条新毛巾搭在盆边。“这是我新给你买的,擦洗擦洗身上,也解解乏。”宁琪心里一酸,眼泪就又掉下来了。“大姐,你对我真好。我长这么大,还没使过新脸盆和新毛巾呢。……呜呜……”
是啊,老宁头夫妻孩子多,家里又多了两个徒弟,人多嘴多。一个被老宁头用锡焊过的旧脸盆,两条看不出颜色的旧毛巾。女孩子大了,也没有什么特殊待遇。
赵寡妇出了厢房,进了正房,一间是她的卧室,一间成了放粮食的杂物间,进房的堂屋,一边盘了个灶台。冬天烧通着卧室的灶台,其它时候,都是烧通着杂物间的灶台。堂屋仅靠背墙,摆着一张黑漆漆的八仙桌子,一边放着一把太师椅。据赵寡妇说,这是他太公公留下来的。她婆家祖上原来算是个小地主,进了民国,兵荒马乱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算起来她丈夫太爷爷那辈,高老太爷子生了八个儿子,分家,每家6亩地;他爷爷那辈,也没什么本事,但生儿子的本事也不差,五个儿子,分家,每个儿子一亩多。穷啊,冬天野菜棒子面饽饽被冻的邦邦硬,就这样,几个孩子还得抢才吃得上。老赵家不得不租种同村老王家的地。老赵家就这样混了下来,熬到土改,熬到今天。赵寡妇结婚的时候,娘家也是个穷,一身算是干净的衣裳,一个小包袱,就被丈夫赵德刚牵着一头小毛驴给迎来回来。所谓赵寡妇,是按农村的习惯,是随了丈夫的姓。赵寡妇本姓龙,这是个稀姓不常见,小名翠翠。龙翠翠刚一进门的时候,村里的年轻人都炸了,谁曾想赵德刚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媳妇。龙翠翠是西边山里的人,那里地少稀薄,姑娘家嫁出山坳坳,就算有福的了。谁料想,过门三天,赵德刚去修梯田,据说是学大寨,放炮,被石头砸死了。人抬回来的时候,脑袋都扁了,血糊糊的已经辩不出模样。
就这样龙翠翠就变成了赵寡妇,而赵寡妇是桃花命,妨爷们的话也就在村里传开了。赵德刚的爹娘没有他老子的本事,除了赵德刚一个儿子外,其他四个生的都是丫头,相继嫁到城里跟了下煤窑的煤黑子。那时,下煤窑也不算是什么好工作,但待遇还不错,基本工资加上各类补贴,能够拿个六七十。那比宁琪他爹可挣得多。大姐嫁了,就介绍二姐,就这样姐四个走了。赵德刚死了,龙翠翠公爹和婆婆没多久思儿痛切,相继得病也去了。就这样,赵寡妇是扫把星的名声就更大了。
“沾不得啊,妨死爷们,妨公婆,丧门星呕……”村里的娘们都这样说她。
只有宁琪来了,她这小院里才有了生气。
赵寡妇洗手挖面倒水和面,一系列动作麻利得很。她要烙饼,卷自己发的豆芽吃,那才叫香哩。
吃饭的时候,老支书也来了,看看宁琪说:“有困难就言语着。有我呢。”
赵寡妇留下老支书吃饭,老支书也没客气。
小炕桌摆上了,小盖帘上放着一叠饼,上面盖着一块纱布。赵寡妇说,意思怕凉了,二是这样吃饼软和。一碟子炸黄酱散发着香味,一碟子烧茄子,一碟子拍黄瓜,一碟子葱花炒鸡蛋。老支书笑道:“这可赶上过年了,”
香啊,软绵绵的一撕就有层的家常饼,摸上点炸黄酱,夹上点茄子,撒上点鸡蛋,香啊。宁琪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父亲养了一家子人,老家爷爷奶奶每月还要寄点钱,为了工作,还得买书,不然新东西就修不了……所有这些支出后,宁琪这个最小的女儿也没得到过什么照顾。仿佛她就是随随便便就来到人世上的小东西,被妈妈塞在靠墙的炕角。
吃了饭,老支书说,去村上把小宁的粮食领回来,别让知青点那帮人给领了。
赵寡妇笑着应道。“哎,知道了。你老慢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