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琪打记事起,就被母亲塞在炕脚贴墙睡觉。常常是半夜被尿憋醒了。叫妈妈,说尿尿,就是母亲给她拿尿盆,自己蹲在盆上,尿一大泡,把晚上喝的稀粥中的水都放了出来。她迷迷糊糊的,总是看见父亲还没有睡,有时是坐在炕对面的小桌前,带着眼镜仔细地看着不知是什么名堂的书;有时是拿着电烙铁在焊接什么东西。房子大梁上垂下一跟电灯线,把一盏小电灯泡子斜吊在小桌上。小电灯映照着父亲的身影,显得父亲的后背的那么宽大。
宁琪的父亲,是这条胡同口的无线电修理铺的“老板”。院子里的正房住着宁琪的父母和宁琪,还有宁琪的哥哥和两个姐姐。厢房里住着两个学徒,大个的叫:董大民。小个的叫:李文清。这两个小子约莫十七八岁,跟着老宁头在铺子里学习修理知识,实质上是要干很多杂活,比如扫地,烧茶招待客人。给老宁头站柜台,卖无线电零件或委托卖的旧收音机。老宁头大部分时间是在铺子后面的修理间中,修理各种各样的老旧收音机。空闲下来,就给这两小子讲讲怎么看电路图,讲一讲无线电波的传播,可惜这两小子天生不爱念书,小学都没有真正毕业,是因为家里跟宁老头有点远房远房的转着圈子的所谓亲戚关系,为了混口饭吃,才来到宁老头这里。董大民管宁老头叫“老姑夫”,也不知道这亲戚关系从哪里论起,因为宁琪她妈妈跟董大民的父亲连表兄弟也论不上,只好像是一个村的。李文清管宁老头叫“老姨父”,也同样是扯淡。到了这铺子里,宁老头一律让他们叫“师傅”。宁琪的父亲被人叫老宁头,并不是那时他的岁数已经很大,而是他过早的秃头,上面秃的没有多少毛,而下巴上却是大青胡茬子,看着非常老气;而是做买卖的人应该和气说话委婉,而他直来直去,有时抬起杠来,是没完没了,非把他的观点阐述清楚说得别人不再回嘴为止。这是俗话说的“拧”。老宁头名字叫宁汝贞,据他自己说,这是上小学的时候,先生给他起的名字。
宁琪十四岁的时候,上了初中。由于家里人口多,她又是女孩,父亲倒是没太在意过他。家里虽说有个小电料铺子,又修又卖,但是家里的日子从来没有什么宽裕。中午父亲和哥哥、姐姐、学徒在一起吃饭,好点的时候,不过是捞面条。没有什么肉炸酱之类。当地管那种将酱油加盐兑水烧开点上几点油和蒜末的玩意,叫“汆”。捞出面来,撒上点“汆”,就是上好伙食了,不然就是窝窝头,加黄酱蘸小葱。宁琪去上学,家里没有馒头,每次都是窝窝头,窝头眼里有点黄酱,酱上插着一根小葱。日复一日地窝窝头黄酱插小葱。宁琪长得不高,在斑里女生中算是矮个,人也黄瘦瘦的。一天在学校上厕所,见有女生换卫生纸,自己傻乎乎还问,换的是什么?由于营养不良,发育也晚,宁琪在初中时都没有来例假。
学校里很少有女生愿意和她在一起,嫌弃她长得土气。虽说那时买布要布票,许多家里有女孩的,还是在孩子大一点的时候,多少要做一两件整齐的衣裳,女孩总得出门有些脸面。可宁琪穿的都是啥?有一次,冬天,竟然穿着她老妈的偏襟大棉袄就跑来了。因为冷,她没有棉外套。
宁琪没有小闺蜜,更没有什么朋友圈。她眼睛里只有盯着作业。她格外注意作业本的干净,每页都书写得整整齐齐,做错的数学题用小刀片扣掉,用同样的横隔纸在背面补贴好重写。她的功课却是在女生中呱呱叫的。
虽然是小女儿,可是没显出父亲对她有什么特殊的爱。家就是吃饭、睡觉、做作业、要学杂费的地方。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看见父亲每天晚上还在伏案工作的情形,她就好想伏在父亲的肩头,给他揉一揉,父亲真的是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