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华市远郊,有一处薰衣草庄园。天气渐冷,无花可观,本来到了这个时节没有游客,但今年却很热闹,原因是很火的一个团综在这录制,添了不少的人气儿,录制结束后这地方就更寸土寸金,不少网红名人都来这打卡。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庄园的主人叫顾安,是当下正红的流量小花,华娱力捧的演员兼戏曲名家,只是有两年不接剧院的商演了,忙着跑剧组拍戏。
庄园里有处不对外开放的别墅区,顾安约了几个朋友来家里泡温泉,雾气蒸腾,植物繁茂,水面上飘着果汁红酒,旁边燃着倒流香,颇有番古典雅致的意境。
顾安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头墨发及腰,裹着白色的浴衣坐在檀木雕花的椅子上,手揿着茶壶慢慢往青花盖碗里斟茶水,眉眼含笑的和温泉里的朋友聊天。
有个穿着浅蓝泳衣的女人浮着水过来,手搭在边沿上,讳莫如深的一笑:“安安,最近看微博了吗?”
顾安把茶壶放下,挑了下眉:“什么微博呀,我最近在西安拍纪录片,好久没看手机了。”
那女人哀怨的叹了口气:“你呀,真是个工作狂。”说着擦擦手把池子旁边的手机拿过来,翻了翻递给她:“自己看。”
顾安浅笑着接过来,微博热搜很醒目:景岚出狱清乐曲艺股权何去何从。点进去往下翻,还有陆陆续续相关的热搜话题,再细看还有不少人偷拍的照片,有时是在小超市,有的是在街道小区,看着像个挺小且并不富裕的镇子。
“这有什么可看的,都这样了还占用公共资源会被骂的很惨吧,给她买热搜的人多盼不得她好啊。”顾安轻描淡写的把手机放回桌上,继续捏着杯子品茶,末了还说了句不错。
那女人觉得她没劲,自顾自道:“你别就看上面那几条水军骂的消息啊,你看看底下多少人捧她呢,还什么一纸血书求她复出,还有让她回去重新接管清乐的,多少唯粉给她洗白呢。”
见顾安稍微注意了下她说的话,她说得更起劲了,还往前凑了凑:“安安,你上点心吧。不说别的,就这十来年,她那些粉丝可从没间断对她的宣传,那抖音快手哔哩哔哩,剪辑视频海了去了。要不是他们,十年,这名字早被人忘了,谁还能给她买这热搜啊。她在里边都没消停,这回出来了,你可得提防点!”
“她犯了法,判了刑,坐了牢,这是事实,永远洗不干净。强行洗白,说她无辜,他们质疑的是谁?就算她粉丝能耐再大,再替她不平,也不会搭上自己去质疑法律的公允。”说着她笑了一下:“就算他们真的如此,参与的人越多越好,事情闹大了,舆论哪里还需要我们往下压,说不准到时候她又要担个什么罪名,为她粉丝的无脑行为买单。”
“安安,还是你目光长远啊,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顾安重又拿回手机,在腾讯地图上翻了翻,把3D的效果图举给那女人看:“她是住这个镇子吗?我想我该去拜访她。”
“这不好吧安安,屈尊降贵的去那穷乡僻壤的,万一有危险怎么办?再说见她干什么,那么晦气,她见了你岂不是杀你的心都有?”
顾安喝了口茶,才漫不经心道:“那是我的恩师,我从来没想过伤害她,当年法庭对峙我是大义灭亲,如今她身无分文我自然要帮衬。”
那蓝衣女人明白了,之前虽说舆论是冲着景岚的,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她把多年恩师一直诉讼告上法庭,实在有些绝情,也有欺师灭祖的嫌疑,很多人因为这个并不看好她,也总拿这事做文章黑她。这一次,她是为了彻底洗了这些骂名,起码要让人看到她大度知恩的那一面,景岚越是对她冷眼相待,越能显出她的宽和。
“那听你的,过两天我们就去好好会会这个景小姐。”
景岚闭门不出已经很久了,家里也没有电视,从小养成的习惯和在监里久了她也很少去翻看手机,即使看也不会去翻内娱那些八卦新闻,前尘往事归咎于尘,所以她对顾安的忽然到访有些意外。
顾安穿着很低调,可是那辆限量的SUV和前呼后拥的助理保镖以及来之前的清场,无疑不在炫耀和彰显身份。
景岚几个小时前就发觉小区的状况不对,问过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顾安这个举动直接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她本想躲出去,可越躲事情怕是越麻烦,她们不定怎么造谣,倒不如坦然些。
她把门打开的时候,只有顾安一个人,这倒有几分意外,景岚看到她有点微微发怔。
和她当年期望的一样,她有了自己的舞台,光鲜明媚,确实像极了女明星,再朴素的衣服也挡不住她耀眼的光芒。
而在顾安心里,也觉得她变了很多,居于陋室,转身都局促,头发都散乱的没有章法,不再是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一丝不苟的模样,唯一没变的是她周身为师者的气质,让人不自觉想依从。
顾安很讨厌这种感觉。
“师父,别来无恙。”
景岚转身进屋,顾安把门带上才踱步跟过来,看着景岚在沙发上落座,眉眼清冷的等着她的下文,可顾安忽然又不知道寒暄些什么。
本来很多话都想好了,可是见到她又忽然说不出口,于是面上微微有些恼怒。
其实不难理解,纵然二人各自为道,反目成仇,可景岚多年的积威犹在,从小到大对顾安的管束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她没办法随从主观意愿当着景岚的面造次不敬,虽然她以为她可以做到。
“来了就坐吧,要我请你坐下吗?”景岚边说边拿了个一次性的纸杯给她倒水。
顾安在对面坐下:“您还是和以前一样,风姿绰约,处变不惊。您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突然到访吗?”
景岚把纸杯往前一推:“想说自然会说。”
这一拳像打在棉花上轻飘飘的,顾安觉得自己被人忽视很不舒服。
“我听说您出狱了,和清乐曲艺断了联系,生计都困难。”说着她环视周遭,嘴角轻笑:“没想到是真的。”
景岚没理会她的话,抱着笔记本敲字,不知在编辑着什么。
“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您纵然待我苛责了些,可这身本事是您教我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如今有难处安儿不想袖手旁观。”
景岚掀起眼帘,这是身上带着什么录音录像设备吗,说话跟照书本似的,这么口不对心。
“这张卡里有五万块,您拿着。”顾安拿出一张农行卡放到茶几上推给她:“我知道您花钱一向阔绰,这种日子一定过不惯,但是我身上也没那么多钱,您若是愿意我拖朋友给您问问工作,工资……”
“顾安。”景岚打断她的话,声音低沉下来:“你别逼着我,深究当年的事情。”
顾安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面上却慢慢泛起苦笑:“深究?您想深究什么?深究我当年身上有多少伤吗,深究我去了多少家医院吗,还是深究我在雪天跪在您家门外苦苦哀求您的收容时……那些人对我的指指点点?”
这话一出口,景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脸色也渐渐有了冷意。
“现代社会,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我叫您一声师父,便要守着那些不成文不合理的规矩,凭什么?我反抗,我保护自己,就成了欺师灭祖,成了忘恩负义,这公平吗?”顾安语气有点激动,眼圈都有些泛红。
景岚把电脑放下,身子后倚进沙发,正色道:“顾安,从你踏进我家门的第一天起,我告诉过你,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规矩重,你受不了随时可以走,我绝不阻拦,此言永久有效。你情我愿,有言在先,十二年前你却说我虐待你,本身就很可笑。”
景岚没给她回话的机会,一字一句继续道:“但是也罢,怪我没早点察觉你的不甘愿,委屈了你,这十二年来你拿着我教你的本事名利双收,我平白惹了这牢狱之灾,算我向你赎罪了,我认。如此,也算是了结了我们师徒的情分。”
“今日你来说这番话,想为自己正名也好,想堵住悠悠众口也罢,我都不管,你也不用想着激怒我,以此衬托你的高尚,因为我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否认。我照顾过你 ,当自己的孩子养大过你,我也严厉过教责过打过骂过,所以我不会因为你失了分寸。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不会相互混淆,也不会只承认对你有过的助益。你所谓的那些伤害,十二年前我没有否认,十二年后的今天,我依旧不会否认。”
景岚说了很多,她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从前没有机会和她说明,今日这个机会她也不想再拖沓。
顾安闻言深吸一口气,伸手抹了下脸:“你说这么多,认得这么干脆,难道你一点愧疚都没有吗?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你凭什么认为你的教育方法是对的?”
“清乐曲艺,你,不都是很好的证明吗?”
这一点顾安不可置否,清乐曲艺走出国门,数百门徒不少在演艺圈风生水起,所获荣誉屋子都装不下,这些也都是依照她的理念开创的当代曲艺辉煌。
严师出高徒,自古不变的理儿,尊师重道,也是历代人守的礼数。若日后学有所成名利双收,多数人会选择不计前嫌,放下内心的不平;若一直藉藉无名,心中难免有怨气,时间久了无暇顾及也就生了嫌隙,甚至不知何时背后捅刀报复。
景岚这些年早看开了,既然各有各的理,无愧于心就好,也不需要浪费时间和外人解释。
“顾安,我无愧自己,更无愧于你。但是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过得踏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