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棠出了小区,在拐角的林荫道上四处张望,然后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副驾驶的男人朝她温柔一笑,帮她拿过书包:“没吃早饭吧,想吃什么带你去?”
“不吃了,在老师家吃完了。”叶棠棠靠着后座,把手腕的手表摘下来递给他:“都录下来了 ,你自己听吧,还有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让我录了。”
柳辞接过来,把车打着火:“不是你最初说要我帮你查吗?不是你要我帮她翻案吗?我不了解她的真实想法,怎么帮你?”
叶棠棠哼了一声,傲娇地偏过头:“我才不信你呢,要不是和你工作有牵扯你才不会管!我和你叨叨两三年了你也没当回事。”
“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能了了。问题就出在她是清乐曲艺的班主,一个人扛了古曲的半壁江山,这出了事影响太大了,何况证据确凿过了法院的,我能说什么?”柳辞边看着后视镜边倒出停车位,然后待到开出这条狭窄的街道后,才说:“不过这案子既然接到我手上了,我总不能让它成了冤假错案吧,别人为什么不查我不管,但是我会彻查到底。”
“行了行了我的柳先生,您有理您有理您刚正不阿两袖清风,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叶棠棠不听他继续念叨,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这丫头。”柳辞轻斥了一句,嘴角还挂着笑容,显得分外宠溺。
柳辞是京华市刑警,十年前认识的叶棠棠,那时候她才七岁,父母走私贩毒非法持枪械拒捕,被他和同事当场击毙,留下这么小一个孩子。
柳辞记得那一晚,在红蓝相间的警灯照射下,她站在阴影里忽明忽暗,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法医鉴别尸体,眼泪从呆滞的脸上滑落。
这么干净的眼睛不该装这样的事情。
他有了一瞬的自责,是不是事情有更好的处理方法,是不是应该考虑到失去父母这个孩子的感受?
于是他决定收养她,小姑娘是拒绝的,把他当做杀父母的仇人,一口咬上他的手臂,直到血流出来叶棠棠口里全是血腥味才怔怔的抬头。
他摸她的头,认真说:“你不同意只能把你送去孤儿院,或者送给其他人收养。你不是要找我报仇吗,跟别人走了你再也见不到我。”
这句话很合叶棠棠心思,她瞪着眼睛凶巴巴地看他,满脸不友好,却已经动摇。
他带着她去路边的馄饨摊,看她狼吞虎咽吃完后,说:“你不是三两岁,知道你父母是谁,知道你姓什么,我不好让你改口叫我,你不愿意可以叫我柳叔叔。”
馄饨摊柔和的黄色光晕仿佛给他渡了层温暖的金边,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为她驱散前半生的灰暗,带来希望和光明……
这些年,柳辞对她视如己出,因为她的存在他一直没有成家没有女朋友,年近三十依旧孤身一人,叶棠棠随着年纪逐渐成熟,对过去的事情释然对柳辞更多了感恩和愧疚。
这关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老柳,你说老师为什么不收我?我很差吗?”叶棠棠看着远处的天空,忽然问。
“她被自己徒弟告上法庭,身败名裂到这个地步,当然寒心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谁还会再去操这份心呢。”
柳辞十二年前就听说这个案子,毕竟明星艺人出事热搜新闻传的必然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探讨揣测着。那时候叶棠棠就哭着给他打电话,说自己一直粉的爱豆塌房了,但是她绝对是被陷害的云云。
他听听就过去了,不以为意。直到半年前来雾城视察工作,发现有犯人要越狱,核实之下发现居然是景岚,他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新闻,和普通人一样对这个所谓的明星越发好奇。
他去见她的时候,她被关在单间的禁闭室,狭窄的铁窗射下的阳光罩在她身上,显得整个人阴郁莫测。
“为什么越狱?还有半年就刑满释放了,怎么想不开了?”柳辞居高临下地看她,例行公事的查问,却并不觉得她低自己半分。
她的短发挡住了眼睛,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在她身上丝毫看不出狼狈和颓唐,依旧从容有姿,确实像稳坐高堂教化学生的名人。
“我养父死了,我要去他的葬礼。”她很久才回答他的问题:“我又不是犯人,想出去自然就出去了。”
柳辞笑了:“在这地方说自己不是犯人,我要怎么理解呢?是法律不公允了,还是我需要带你去挂个精神科呢?”
景岚站着冷笑,并不看他。
柳辞说:“亲人去世,若你按正规渠道申请,是可以让你见最后一面的,何必如此偏激,再者你也逃不出去不是吗。”
她没有回答,良久坐回椅子里:“说吧,要怎么处理我,是延长刑期还是有什么说法。”
这个他倒是没考虑过,何况这能有什么说法呢,逃狱未遂而已,也没人知道,她都被关到禁闭室了,还能怎么处理,她把他们都想成什么人了。
“没什么说法,你这么多年都很积极配合我们工作,临了了总不至于为这事难为你。”柳辞说话很有技巧,很大程度的会考虑对方的感受,尽量和她站在同等的地位聊天。
“你要我感激你们吗?”景岚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他,眼角的讥诮毫不遮掩。
柳辞皱了皱眉,他见过那么多犯人,杀人的强奸的难缠的,任你是谁关进来几个月不老老实实的?怎么换到这个女人这,十来年她还心气这么高?还这个脾气?
“你若觉得自己冤枉,可以翻案上诉,为其绞尽脑汁付诸全力,十多年了你没有任何作为,你到底在和谁过不去?”
景岚见他语气似有些冷意,于是沉默了很久,她很了解人的心理,试图给他一个调整平复心情的时间,然后才说:“我的信,都被压下去了,没人会看,看了也没人会管,更没人敢管。相反,这样的举动会给我自己带来麻烦。”说着她挽起自己的袖子,直到肩膀处,那是很深的一道刀印,虽然已经淡了但是依旧能看到狰狞的疤痕。
她表情淡淡的,又把袖子松下来:“柳先生,对雾城的某些人来说,你是个外人,有些事情还是不参与的好。”
那之后,柳辞开始思量她的话,她言外之意是在暗指内部的人不干净,有人里应外合想让她闭嘴。于是他借此事去核实调查,当地官员对她的案子都避而不谈,形色诡谲,遮遮掩掩。
这更印证他的猜测,也意识到叶棠棠所言或许有理,于是他和上边沟通,一封调令给他机会彻查,毕竟这背后是否有资本保护伞也尚未可知。
可要查清十二年前的真相,谈何容易。
中断的线索,消失的证人,暗中的阻力,以至于她出狱了他都没有查出什么端倪。
她的出狱同样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夜之间又成了举国关注的对象,她想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都是难事。
本来柳辞觉得她会选择出国或者回清乐曲艺继续谋生,但她却像普通人一样深居简出,两耳不闻窗外事,把那些难听的话刻薄的眼神抛之脑后。
她本人自是知道些什么,他要查也务必从她身上下手,获取真实的信息和当年事情的诸多细节,于是才有了叶棠棠死皮赖脸要和她套近乎那一幕。
这倒不是柳辞逼她,她自己本来就梦想进清乐曲艺,无奈考了好多次没考进去,这个机会她自然把握得很好。
“可我很喜欢她,我怎么会害她呢。”叶棠棠珉了珉唇,眉头拧在一起似乎十分不解。
“你当那些人以前不喜欢她吗?”柳辞笑笑:“是否真心,人都能感知,只可惜这颗心会变啊。”
“我才不会!你看我对你,就很好!”叶棠棠撇撇嘴,并不认同。
“是,棠棠心善。”柳辞说着,却莫名想到她那双仇恨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像要把他生吞活剥。
其实,潜移默化的,她对她父母的心也变了,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我一会要去局里,送你回家还是去图书馆?”柳辞在街道慢慢开着,这条居民街早上有早市,行人车子拥挤,汽车开起来十分缓慢。
“周末你也不休息吗?”
“最近忙。”柳辞看到她眼底的失落,说:“过了这阵子带你去玩,想去哪都行。”
“我要回家,书我都借回去了。”叶棠棠看了看他:“先生,你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柳辞应了一声,看着前面的电动车自行车交错横行,按了两下喇叭后也没办法了,等了一会,又按下车窗和路边卖水果的商贩买了两斤芒果。
他把塑料袋递给她:“自己拿回去吃。微波炉有饭菜,中午你自己热一热,别总吃方便面。”
“好。”叶棠棠乖顺的笑。
被人关心着,管着,爱着,这个感觉她很喜欢,因为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