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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饶舌将军和狗皮膏药

尊无位身体凌空,失去了重心。

但也就在眨眼间,整个人一顿,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再度响起。

五丈有余的距离,这马居然一跃就过去了,果然是好马!

“小死囚,看你今天怎么逃得出本将军的手掌心。”

这几句话说得极平淡,却让悲痛中的尊无位吃了一惊。因为他感到声音近得如同耳语。

不及回头,眼角的余光里,已经现出一个奔跑的人影。

那人五十余岁年纪,衣着华丽光鲜,脸上布满细密的皱纹,正是位居东方诸侯国上将军的余步云。

一愣之间,尊无位不禁低头看向坐下的马。

“怎么回事,居然让这老头追上,难道马速变慢了吗?”

他只看见马身,却没有看见马蹄。

马蹄在快速起落中,早已化成一团薄如青烟的幻影。马速明显并没有放慢。

尊无位再次抬起头来时,两眼睁圆,以面对妖魔鬼怪的眼神看着余步云。

“嘿嘿,是不是觉得我很快?”余步云很得意,“其实我还可以跑得更快,只不过没那个必要。因为我在捉拿你归案之前,还有话要跟你说,如果我比你跑得更快——哦,不是比你,而是比你的马跑得更快,冲到前面去,跟你离着老大那么一段距离,说话你也听不见是不是?所以,我只能尽量放慢脚步。”

尊无位听他饶舌,只是皱眉,并不回话。

“你不想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吗?”

余步云见尊无位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自问自答,“我想告诉你,你最好悬崖勒马,把暴君骨乖乖交出来,——悬崖勒马用在此时此地,真是一万分恰当,因为你正好是在悬崖上骑马。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最好悬崖勒马把暴君骨交出来,说不定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他说完这一句,仔细打量对方脸色,发现尊无位眼中透出的光,晶莹透亮异于常人,可是这光除了担忧和害怕之外,不含其他任何内容。

“原来你这贼子根本不会武功!”余步云不禁懊恼,“严华那小子什么眼神,居然连这个都没看出来,被你这贼子硬生生吓得动都不敢动,回去我非化了他不可!——你知道什么叫化了他吗?就是用我的绝世武功,让他身上的肉和骨头化入血中,慢慢流淌出去。你要是不肯乖乖交出暴君骨,非逼我出手,也就是这个结局。”

余步云说完再次瞟了尊无位一眼,发现他不时看一眼怀中女孩有无动静,对别的一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那你知道我怎么看出你不会武功的吗?”余步云这时倒有些不甘心,他不信自己无法引逗这个年轻人开口说一个字。——

“一般身有武功的人,眼神都是内敛的。什么叫内敛?比如伤心的时候,你看不出他想哭,愤怒的时候,你看不出他生气,欢喜的时候,你看不出他想大笑……所有的感情都显得很平淡,让人难以捉摸。一个人武功修为越高,就越是让人难以看透,而你……”

余步云笑笑摇头:“你眼里分明写着一行字:我相好的快不行了,我得赶紧找地方给他医治。”

尊无位突然转头,对他怒目而视。

“你看看,你看看,”余步云兴奋起来,大笑着说:“现在你眼里换了一行字,写的是:你说话难听,我要一头撞死你。”

尊无位面对这样一个活宝深感无可奈何。就像一贴狗皮膏药,一旦沾上就甩不掉。

“但是有一点我很费解,”余步云又开口了,“既然你一点武功都不会,怎么体内又有一股强大的意念——你知道什么是意念吗?就好比在一座很高的山顶上,搁着一方巨石,而这巨石因为支撑点太小,随时都会掉下来,形成难以抗拒也难以化解的力量,可以砸死很多人,包括我这样的高手……”

他一边快步跑着,一边捻须沉吟:“这就是习武之人的所谓意念。你可以理解为势,或者气场。——让我运起神目好好瞧瞧,看看你这强大的意念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步云说着,喝一声:“神目如电!”双手伸到胸前上下左右比划一阵,不一会眼中射出两道强光,照在尊无位身上。

尊无位侧头看去,立刻感到眼中胀痛,忙举手遮挡,却根本无济于事,那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他只能紧紧闭上眼睛。

“原来如此。”余步云收起如电的神目,表情凝重说:“暴君有一缕微弱的魂魄,住进你身体,一定是之前就缠绕在暴露骨上,被你度到了体内。不行,我必须得逼它出来,否则,假以时日,你们两个一而二、二而一水乳胶融起来,岂不是连我也制不住了……”

尊无位听着这奇谈怪论,恰有一阵阴风从谷中卷起来,吹得他险些坐不稳马背,联想到刚才进入自己身体的发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难道世间真有鬼魂?还住进我的身体……”他疑惑地思索着,只听身边的余步云暴喝一声:

“七彩松风盏!”

眨眼间,上下左右都笼罩在七彩的光中,仿佛无数道彩虹纵横交错,盘绕在四周,形成一只倒扣在地的巨形酒杯,炫彩夺目。

随着这些“彩虹”飞速缠绕旋转,发出极其细密而又刺耳的“嗞嗞”声,使人一听之下,几欲呕吐。

“你看我这个杯子是不是很漂亮?跟彩虹做的一模一样。”余步云挤眉弄眼地说:“你要是喜欢,可以伸手摸摸看。”

尊无位见他眉毛上下抖动,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心知必有古怪,哪里肯上当?只是望着他一言不发。

余步云也不打算对方真的犯傻,自讨苦吃。他手掌随意向地上一抹,已经抓了一块南瓜大的石头在手,“我就知道你不敢摸,但是你要不摸,又怎么知道我这招武功的厉害?”

他说完手一伸,将石头向前掷去。

两下相撞,面前“彩虹”爆出无数火花,接着便是一阵尘沙粉末扑面而来。

尊无位忙阖上双眼,闭住呼吸,可脸颊还是传来刺痛,也不知是被划伤,还是被烫伤。

等到粉末飘尽,尊无位缓缓睁开眼睛,再看面前的“彩虹”时,眼神中只剩下说不尽的戒惧。“你的葫芦,破了。”

见莫益之没有继续走路,尊无位说。

“哦!哈哈,是破了,都破了几十年了。”莫益之一边说着,把葫芦拿到眼前,另一手抚着靠近底部那个一寸见方的破口。

同时也已经转回身来。

“破葫芦装酒,酒却没有从破口流出来,是老先生用内力把它堵住了吗?”

“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也只是雕虫小技而已。你不必要羡慕。”

“你正是借助这种方式,时刻勤修苦练吗?”

“不不不,这跟修炼没有关系。我之所以带着个破葫芦,几十年都不肯扔下,是因为我爱喝酒,更爱这个葫芦!”

老先生说着,又咪了一口酒。

尊无位不禁动容。

“这么说,这个葫芦的来历,一定很特别。”

他想起自己的小泥人。

“哈哈,”老先生摇摇头,“葫芦的来历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我年轻的时候,花几文钱在街上买的。”

他顿了一顿,再次摩挲着那个破口,眼中竟似噙着泪光。

“真正来历特别的,是这个破口啊!”

老先生说完,仰天一笑,身形拔地而起,眨眼间隐没在雨雾山色之中。唯剩悠悠长吟,在天地之间回荡:

“登高难望远,处静易生寒。虽志九万里,且吟行路难。凌波随风杳,空余旧江山。此生终有恨,来世相见欢。”

尊无位细细体会这几句诗,一种知己之感油然而生,好像这诗就是为他而作的。

过了许久,他转回头来,看见万老大尸身在地,看热闹的众人早已悄悄散开,而那个青年手下也不知去向,回想刚才一幕幕,犹在梦中。

他迷迷糊糊地走着,过了许久,才发现到了镇子的另一头,再走几步,就要把街道甩在身后了。

他回头一望,街上的商铺大多都因兵祸而关闭,连日大雨,沿街的屋檐下已经寻不出一片干地,从远处逃来的难民和伤兵因没有更好的去处,只得成群结队在这里蜷缩着;有的悄悄咽了气,就被踢翻在路上,像死老鼠一样泡在水里。

小孩的哭声处处都是,母亲总是哄骗他们:“睡吧,睡醒就有吃的了……”

一条黄色的野狗,叼着一片人的头皮,夹起尾巴从他们中间穿过。

这一幕幕人间惨剧,是尊无位每天见惯而又从未留意的。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却为之久久驻足,心绪难平。

他想起小时候那些饥饿无助的日子,没来由长叹一声,仰起头来看天。

雨声渐渐停歇了,阴云向四周的山顶积压而下,天色虽变亮了不少,却仍给人以压抑沉重的感觉。

愣神间,忽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喘气声。

他侧头看去,见左手边的屋檐下,歪着一个头缠绷带、缺了一条腿的伤兵,身边还倚着一根树杈做的拐杖。

喘气声大概就是这人发出的。

尊无位见了伤兵胸前的铠甲,不禁触动心思,暗想:“我何不重拾少年时的理想,从军出征?我的骨头硬得出奇,连万老大都奈何不了我,在战场上又有谁杀得死我?不但杀不死,就是像这样缺胳膊少腿的事,也永远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军爷,没睡着吧?”尊无位欲先打听一些情况,快步走到伤兵面前,用力跺了一下脚,蹲下去问。

伤兵半睁开眼,看到一双赤脚,又看到赤脚以上,膝盖处的补丁和破洞,一点也提不起兴趣,重新闭上眼睛。

“别装睡了,我问你,现在咱们鸣蛇国是跟谁打仗?”尊无位用脚尖轻踹了他一下。

伤兵再次睁眼,瞪了尊无位老大一会,才道:“关我屁事?又关你屁事?”

那张涂满血污的脸,盛着无尽的愤恨与厌恶。

尊无位看着他,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狠踹他两脚,再往他头上撒泡尿,然后跑开。

“只要君上高兴,想跟谁打就跟谁打!”伤兵却似乎不是在跟尊无位置气,自己说开了,眼里噙着泪花:“反正他只需要挥挥手。可是我们这些小民呢?因为他一怒,就要流血,要残身,要丢命,要家破人亡……”

尊无位看见他的眼泪在脸上流星一样划过,也生出了恻隐之心,骂道:“你奶奶个腿,难道诸侯开战,竟和我们流氓打架一样平常?”

“那可不是?”伤兵拿手擦了一下鼻子,吸溜一声,止住泪水续道:“就拿现在打的庆忌国来说,你猜为什么打他?你猜,我保你猜不出来!”

尊无位也正好奇,道:“你说得对,老子不仅猜不出来,简直无从猜起。”

“我说给你听你都会笑。”伤兵摇的头靠在墙上摇得咚咚响,道:“原本咱和庆忌国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既没有夺妻之恨,也没有杀父之仇。甚至可以说事情的根子就不是出在两国中的任何一国,而是出在鹤问国。——你听说过这两国、知道它们在哪吗?”

尊无位很不屑地“嘁”了一声道:“这谁不知道?好歹我十四岁出门闯荡,足迹遍布全岛,有哪个国家是我不知道的?”

他有心卖弄,唾沫横飞地说道:“无欢岛八路诸侯国,那是一千年前立国之初天子亲封的。咱们鸣蛇国位居东方,庆忌和鹤问两国在我们北方。剩下五国分别为火鼠、商羊、青牛、玄蜂、祸斗。至于它们的位置嘛,火鼠在南,商羊在西……”

伤兵打断他的话头道:“行了行了,这个还用你说?我比你清楚。你要什么都懂,还用问我现在和谁打仗、为什么开打吗?”

尊无位扁嘴做个鬼脸道:“是是是,你见多识广,我是井底蛤蟆。你快说鸣蛇国和庆忌国为什么交战。”心里想着:“再跟我牛哄哄的,打爆你的猪头!”

伤兵白了他一眼,享足了胜利者的优越感才道:“刚才说我们两国交战的罪魁祸首在鹤问国。一年前鹤问国先王驾崩,两个王子夺嫡,大王子实力稍弱,自知没有胜算,便向庆忌国借兵,许以事成之后,割让三城。庆忌国因有利可图,慨然允诺,出兵相助大王子。”

尊无位插话道:“自家闹矛盾,找外人帮忙,这个大王子是头蠢猪。我要是庆忌国的君主,才不要区区三座城池,我直接占了他的国都。”

伤兵道:“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鹤问国的大王子虽然不是个东西,跟你比起来,算得上老好人了。——他借兵打败自己的亲弟弟,夺得王位之后,翻脸就不认账,以初正大位、人心不稳为由,拒绝割让三城给庆忌国。庆忌国屡次索要,大王子再三拒绝。庆忌国一怒之下,兴兵征讨。这才有了咱们鸣蛇国与庆忌国之间的战争。”

尊无位疑惑道:“这么说,咱们鸣蛇国倒是替这个蠢猪王子出头,帮他赖账?”

“哎!”伤兵长叹一声,“这里面的道道还多着呢,我再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总之一句话,乱世无义战,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你要还想听,给我拿个馒头来,我一边吃着,才有力气和你细说。”

尊无位吓得一跃而起,高声叫道:“活见鬼!老子要有馒头吃,能在这里跟你闲磕牙喝西北风?”

他说着,却见伤兵的眼神大不对劲。

他慢慢低下头去,从街上积水中的倒影里,看见一群手持利刃的武士,围成半圆,将两人陷在中心。

他们身着暗红,一色劲装,有二三十人之多。

“回过头来呀!”一个极其温啊柔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自身后传来。

尊无位霎那间心中狂跳,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而它所勾起的回忆,又是如此刺痛人心。

他极速回头,鼻尖刚好碰在另一个人的鼻尖上。

他一惊之下退了一步,这才看清,原来那只是一张伸到眼前的人物肖像画。

尊无位的目光在画上一掠而过,无心多看,如炬的双眼射向持画的人。

“是她吗?她怎么来了?她怎么会突然现身街头?”

他迅速转着念头,心中百感交集。

对方却似乎故意与他捉迷藏,不让他一睹庐山真面目,手腕抖动,仍然用画挡住了他的视线。

急切中,他发现四下里一阵骚乱。

众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和画上来回跳动,纷纷亮出手中的兵刃,显得分外紧张。

“见过画上的人吗?”那声音再次响起,如从水下透出来一般,随着水波荡漾,显得极为轻佻。

尊无位又看了画一眼。

他这时候才发现,画中的肖像,居然又是他自己。

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看见自己的画像了。

相比之下,万老大手上那幅,要潦草得多。

而面前这一幅,则纤毫毕现,无比精致。

“我说呢,什么暴君转世,什么万两赏金,原来都是你在背后捣鬼!”

一股悲愤冲上脑门:事到如今,还非置我于死地不可吗?你好狠!

他手一伸,想夺过画像,两把将它撕得粉碎。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竟抓了个空。

随着画像以极快的速度移开,背后那张脸也显现出来。

“啊?!”尊无位两眼睁圆,惊讶之余,又觉得羞愧难当,顷刻间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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