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什么?”
“马是好马,无愧千里之名,且极有灵性,可惜已经有主。”尊无位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大胡子,“我要是骑上它,你一声令下,它立刻就能把我颠落地上。我说得对吗?”
“你要这样船头怕鬼,船尾怕贼,还向我要什么马?用你的双脚逃命岂不是更保险?”大胡子露出一脸鄙夷神色。
“这话不错,这不是爷爷的脚程太慢吗……”
正说着,马厩里传来一声嘶鸣,尊无位立即住了口,有那一些想要呵叱他出言不逊的人,也都竖起耳朵睁着眼睛说不出话。
“这叫声,才是真的好马!你狗娘养的不老实,这什么鸟千里雪在它面前只是头小毛驴!看什么看,还不招呼那边给我牵过来?”
大胡子忍气吞声,却又和一众手下一起憋住了笑,一边回头叫人牵马,一边暗想:“要哪匹马不好,偏偏要它,这是你自找的!一会有你好看,哈哈。”
小霞好奇问:“主人您只听见声音,怎么知道就是好马?”
尊无位脸色变得郑重道:“因为这声音就跟人的言语一样,能够听出其实力和志向。”
“我不懂。”小霞不失天真地摇着头。
“你听它的叫声洪亮,最后虽嘎然而止,却仿佛还有无尽的余力,没有发出;而且它这叫声,带着悲愤,似乎志在千里,只能局促一隅,忍不住引吭发声,就像那些怀才不遇之士的慷慨悲歌……”
正说得起劲,小霞眼望着前方,突然“噗嗤”一笑,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嘴。
“主人您看,这马都瘦成什么样了。我看它不是悲愤,也不是志在千里,纯粹是饿的。”
尊无位也已经看见,一个士兵牵着一匹瘦骨支离的马正走过来。
这马不仅瘦弱,而且矮小,黑乎乎的一团,在这暗夜里真说不清是什么颜色。
一众士兵见它走近,都退后两步避开,好像畏惧它暴起伤人,又像是嫌弃它身上肮脏。
尊无位问道:“喂,你们为什么不给它吃饱,饿成这样?”
“不给它吃饱当然是有原因的。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匹马可不好惹。”大胡子怕他不肯骑这匹马,一心要激将他,“它不仅踢人,还爱咬人,更兼力大无穷,至今还没有人降得住它。既然不给人骑,也就没必要喂饱它,吊着它一条命就是了。像你这么谨慎的人,又不精于骑术,我劝你最好还是离它远远的。”
“狗日的激将老子。”尊无位嘴角翘向一边,不理会大胡子,向那马一招手:“过来。”
那马又是一声长嘶,惹得众人捂住耳朵,它奋起四蹄,径直奔向尊无位。牵马的人害怕激怒它,顺势放开了缰绳。
“真的过来了!”小霞难以置信地叫起来,怕它不通人性,撞到主人身上,忙拉着尊无位向一边躲:“主人快闪开!”
“不要怕,”尊无位没有动,兴奋地笑着说:“看来我和它有缘啊,我猜它没有恶意。”
说话之间,那马已经跑到近处,渐渐放慢速度,侧过身,又横着向尊无位移近几寸距离,好像邀请它骑上马背的样子。
“哈哈。”尊无位哈哈大笑,单手一按,翻身上马,回头向小霞招手:“上来,我们走!”
大胡子等人看得矫舌不下。怎么这马突然乖巧得像个小媳妇?
过了许久,他才醒悟过来,向手下作了个手势。
军士们点头会意,立刻分成两队,一队守在原地,一队向马厩跑去。
“快上来呀,”尊无位见小霞愣着没动,急吼吼地大叫:“你没看这些狗娘养的都去骑马了吗?我们先走一步,就多一分甩掉他们的希望。”
小霞摇摇头,不但没有走上前来,反而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你不愿意和我同乘一骑吗?”尊无位红着脸问。
“不,不是的,主人。”小霞侧头看了一眼身畔的悬崖,鼓起勇气道:“我身上的伤很重,已经帮不上主人什么忙了,如果再跟着主人,只会拖累您。所以我要离开主人了。”
尊无位急道:“你因我而受伤,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你伤得这么重,一个人又能往哪里去?别磨蹭了,快上马。”
小霞脸上的笑容,就像傍晚最后一线夕阳,有几分凄艳:“主人不用为我担心,小霞有地方可去的。”她转身面对悬崖:“这就是我的归宿。”
尊无位大惊,一翻身就要跳下马去拉小霞。
“主人别动!”小霞声音急促:“您要下马,我立刻就跳下去。您听我说,这道悬崖贯穿南北,可以直通邻国,主人拿着暴君遗骨,一路逃去,千万不要偏离悬崖。这样就算有追兵或是堵截,他们投鼠忌器,就不敢太过为难主人。”
尊无位点头道:“这我知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你跟我一起走,根本不存在拖累的问题。”他再次向小霞伸出手,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她。
小霞道:“主人心里有小霞,这已经足够了。小霞在所有姐妹当中,是最笨、最粗野的丫头,主人以后遇见我那些姐妹,自然就会忘了我的。”
尊无位语音恳切道:“你在我落难的时候搭救过我,这份恩情,是什么也无法替代的!”
“这都是小霞的份内事。”她说完整个人转向悬崖,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我的使命完成了!”
尊无位知道她立刻就要跳下去,但她脸上洋溢的笑容却好像是要飞向天空。
“小霞!……”他一抖缰绳,坐下的马似乎能明白人的心意,只一步便跳到小霞身畔。
尊无位俯身一探,伸手揽住她柔若无骨的纤腰,置于身前,沿着悬崖纵马向南。
“拿住他,就在此时!”城楼上的余步云见尊无位情绪激动,知道时机千载难逢,不及向鸣王请示,身躯横移出去,速度之快,使他的幻影在城楼和悬崖之间连成一条笔直的线。
尊无位坐下的瘦马仿佛能感受到危险的降临,长嘶一声,放开四蹄,向前狂奔。
这一下变起仓促,尊无位反应不及,整个人躺倒在马背上,浑身无处借力,感觉就要腾空飘起来。
小霞倒在他怀里,双臂随风摇晃,似已昏厥过去。
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头顶的星光,座下的马一个急停,使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趴在了前面的小霞背上。
紧接着,蹄声再起。
只听耳边风声呼号,眼中所见只是一个由无数直线连成的暗灰暗通道。
呼吸之间,“通道”下方漏出一个大大的缺口。里面是一望无垠的黑暗。
尊无位不会不知道,这里正是哭笑谷向崖上突出的一部分。
在他记忆中,这一段应有不下五丈之遥。
如果不是生有翅膀,是万万不可能横越而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