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见林姝这似曾相识的架势,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紧张兮兮的等着林姝缓缓张开的手,果然,一只无辜的荷包乖乖的卧在林姝手心里。
皇后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满面慈爱地对上林姝期待的目光,伸手拿过荷包,开始极力措辞:“林林真好,又给本宫绣了一个,一个,这是什么……”
“瑶池牡丹。”
“啊,是!瑶池牡丹,看这牡丹,真是,真是此花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啊。”
皇后心里直倒苦水:是啊,本宫真没看出来这是牡丹,可能瑶池的牡丹是如此模样吧。
“呦,荷玉,看你们娘娘多心灵手巧啊,这穗子上的珠子可是林林自己配的?”
林姝兴奋地点头如捣蒜,头上的步摇珠翠叮当作响,荷玉赶忙上前扶步摇,这要是掉了,头皮扯坏了不是闹着玩的。
“本宫甚是喜欢林林的荷包,以后,本宫只佩林林做的荷包。”
林姝被皇后夸的飘飘然,小脸红扑扑的,仿佛已经飞上了天上瑶池,喝了几杯仙酿,赏了几簇牡丹。
皇后见林姝高兴,自己也高兴,拿着荷包拉起林姝进屋里说话品茶。
姐妹俩说说笑笑,这边林姝刚吐槽完昨日皇帝来承沛宫气她,皇后就想起林姝要迁居聚和宫的事。
“你只管放心,本宫一切都会为你打点好,在承沛宫里安心等着信儿。有哪个敢对你不敬,就来长春宫,或者直接告到皇上那去,看谁还敢多嘴。”
皇后满心都是对林姝未来的担忧,也恨自己平日对林姝太疏于管教,使得她整日只知道玩闹。现在就算林骁争气,也不过才初露头角,护不住林姝多少。林正勉清正廉明,却对林姝极尽溺爱,只怕这入住承沛宫消息一出,林正勉流水似的折子怕是会砸死皇帝。现在只盼望太后是真心对林姝好,能为了林姝出头弹压不轨之徒,自己在坐镇后宫也就没有后顾之忧,只管一味维护林姝就好。
林姝感受到了皇后的不安,但她不知入住聚和宫的隐意。现在皇后如此这般紧张,她只能紧紧攥住皇后的手,面上一派轻松:“娘娘不怕,林林也不是好欺负的!”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捏捏林姝的鼻子:“没心没肺!”
林姝嘿嘿傻笑,正想说这后宫哪个不宠着她顺着她,谁能欺负着她,就忽然闪过一丝猜想,瞬间收敛了笑意,沉下目光的望向皇后:“娘娘,皇上要选妃子了吗?”
皇后闻言愣了一瞬,随即苦笑着对上林姝的目光:“迟早的事,由本宫来提,总比皇上来对本宫说要好得多。”
林姝一听还是皇后亲自提出的,心下焦急不已:“皇上好容易才回来,娘娘就要提议选秀,这不是成心让皇上难受吗?皇上没对娘娘发火吧?”
皇后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没有。”
林姝也松下劲来,抬眼见皇后自己也不好受,想问的话卡在喉咙里,不忍心问出口。
皇后哪里看不出她的纠结,温和地笑笑:“想说什么?”
林姝也不忍着了,又不解又愤懑地说:“那娘娘何必提呢?皇上也没这个意思,太后也没这个意思,如今这苗志强这边想要的宠妃也有了,只等娘娘生个小皇子,皇上也算儿女双全了。再有新人进来,难保那些人不会对娘娘嫉恨,皇上万一没个成算,去宠爱别人怎么办啊?娘娘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皇后听林姝口无遮拦,一着急什么都吐出口,忙给代桃使眼色,让她赶紧把殿内的宫人都带出去。
林姝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在心里把皇帝骂了千八百遍。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长安殿,求求皇帝不要选秀。
皇后又心疼又好笑又欣慰地拍拍林姝的小脸:“这都是什么傻话,哪个皇帝的后宫就只会有两个人的?如今这太平盛世,皇帝后宫没有几个妃子怕是要被笑话的……”
林姝急急地打断皇后,小脸涨的通红:“谁敢笑话!外边哪个不是盛赞娘娘和皇上伉俪情深!”
“林林!”皇后忍不住提高了声,却惹得林姝更加不快:“娘娘明明自己就不想让皇上选妃,明明就不想!和林林喊也是不想!”
林姝松开了皇后的手,把身子扭过去背对着皇后生闷气。
皇后叹了口气,也坐正了身子,不去看林姝。
“本宫十五那年就知道,本宫将来的夫君是骁勇善战的铖亲王。十六岁那年大婚,本宫第一次见到他,他开朗大气,贵不可言。虽然瞧着有些像个被宠坏的纨绔,但是他从来不对我呼来喝去,也从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他还会在春日里,摘下他看到的第一支花送来给我,在夏日里,与我一同在树下乘凉,然后递上一颗他亲手剥的葡萄,秋日里,我们依偎在一起,赏月赏花吃螃蟹,他说,他会永远对我这样好,他的妻子,合该被所有女子羡慕。冬日,他被皇帝钦点出征,临行前几日,他日日陪着我,他说,他舍不得我。”
“转眼间,又是一年夏日,本宫心心念念的夫君没有回来,却是你被簇拥着进了王府。有什么法子呢?安顿好了你,不过几日,他便回来了。本宫忍不住对着他哭闹,甚至不顾礼法地不让他进屋子。他都不气也不烦,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解释,一遍一遍的来吃闭门羹。他真的很好,好到让我忍不住原谅他,忍不住自惭形秽。我李归夷何德何能,会嫁给这么好的夫君。从那以后,本宫加倍对他好,还努力同你交好,就为了不让我的夫君为难,不让我的夫君为此烦忧。”
林姝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静静地望着这个带着微笑,怀念从前,怀念她的夫君的皇后。林姝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
“林林,本宫在那之后愈加感谢老天,因为你也是那样的好。别人家的妾侍,哪一个对正妻不是心怀不满,哪一家妻妾之间没有龃龉没有争闹。可是本宫就是这么幸运,就连林林都对本宫那么好。”
“后来,他成了皇帝。本宫不是不知道,这个皇帝的位子,太后在他和锐亲王之间衡量许久之后,才决定给谁。其实本宫并不在意谁当皇帝,但若是锐亲王心胸开阔能容人,本宫定不会不满。罢罢罢,不提也罢。”皇后挥挥手,也转过身来看向林姝,“林林,本宫心悦于皇上,本宫也不想……但是本宫如今是皇后,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了,再也不能了。今日,林林你恰巧可以顶替这个宠妃的位子,那明日呢?以后呢?宫里迟早会进新人,迟早都会。那些大臣可不会管本宫与皇帝是否伉俪情深,他们只希望皇帝枝繁叶茂。他们有错吗?他们也只不过在尽自己应尽之责罢了。那本宫呢?本宫也只是在努力尽皇后应尽之责。”
皇后平缓的声音像一条清澈无波的小溪,流进了林姝单纯幼稚的心里。同时,林姝也忍不住顺着皇后的话思考起来,说来说去,皇后的顾虑是在责任,大臣们也是因为责任,不然谁没事有那个闲心管皇帝家事?除非是别有用心之人。可这一切都是为了皇帝不是吗?只要皇帝不想,那谁也别想劝动,他可是最最尊贵的皇帝,谁敢忤逆?
皇后见林姝走了神,轻轻喊了林姝一声,正欲说什么,就听门外——
“林娘娘!林娘娘!”
皇后和林姝听见这软糯糯的声音,都赶忙扭头看。
只见玉玿换了一身绯色套头衫,嫩黄襦裙云头鞋。左手攥着布偶小老虎的耳朵,右手欢快地甩着手里的瘪塌塌的小包袱,乳母保姆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护着玉玿。
林姝捂着心口,仿佛被玉玿的可爱射穿了心脏,满怀疼爱的冲玉玿拍拍手:“来,到林娘娘这来。”
玉玿听到林姝的声音,笑的更欢了,露出一口小小的乳牙,咯咯地飞奔而来。
林姝一把搂住玉玿:“娘娘,要不让玉玿今日到臣妾宫里住一晚吧。”
皇后自是顺着她的,温言道:“好。本宫让代桃去打点一下。”
月上柳梢头,皇帝的御辇停在了长春宫。
林姝换上银红锦缎寝衣,抱过保姆手里的玉玿,皱着鼻子点点玉玿白嫩的额头:“玉玿不乖,怎么不洗澡换寝衣呢?”
玉玿摇头晃脑地嘟囔:“要,林娘娘。”
林姝不解,试探着问:“林娘娘在啊,是要林娘娘帮玉玿洗吗?”
玉玿点点头,使劲往林姝怀里蹭。
林姝倒是很乐意帮玉玿洗澡,可一旁的保姆却木着脸道:“娘娘,您千金贵体,还是奴才来吧。”
林姝只顾搂着怀里乱动的玉玿,头也没抬地拒绝,只让她快些准备洗澡的物什。
保姆却坚决认为于礼不合,她身为公主的保姆,就应该由她伺候公主。
林姝这才正眼去瞧这保姆,因为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宫人,语气生硬冷漠,嘴上说着是林姝是千金贵体,让做个事推三阻四,面上更是决绝固执,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
但看在是皇后的宫里的人,林姝不想多说什么,“荷玉,你去准备。”
哪只这保姆竟扑通跪在地上,依然冷冰冰地说:“娘娘千金贵体,不敢让娘娘如此劳动娘娘。”
林姝被她这一下打了个措手不及,甚是无辜的眨眨眼,语气也温软委屈起来:“本宫只想给玉玿洗个澡,怕累着本宫就来帮本宫就是了,这是做什么?让别人以为本宫欺负了你不成?逼本宫仗势欺人?”
保姆也没想到软绵绵的林姝怼起人来还真一针见血。
对,就是逼你仗势欺人。
林姝玩味一笑:“来帮本宫吗?”
保姆梗着脖子不搭话,只说:“娘娘千金……”
“行了!”林姝突然间疾言厉色起来,把怀里的玉玿吓了一哆嗦。
林姝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保姆:“本宫既然是千金贵体,若平白被姑姑气坏了,那岂非姑姑的罪过?莲珠,伺候姑姑下去好好休息,明日本宫亲自送玉玿和姑姑们回去。”
说完,径直抱着玉玿绕过保姆,不想再继续理会。
莲珠得了令,刚要扶着保姆起身,保姆却自己拍拍衣服起来了,目光清冷地盯着林姝的背影,慢慢悠悠地往门口走。
荷玉在乳母的帮助下,已经麻利地准备好给玉玿洗澡的物什,俩人正带着宫人往屋里搬。
保姆见状,也不往出走了,默默地跟着荷玉等人摆放起东西来。
莲珠一头雾水,面对如此状况,也不知道怎么办,傻乎乎的跟着做事。
荷玉出去后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正要拉住莲珠问询,可林姝抱着玉玿悠然走来,荷玉赶忙上前向林姝汇报准备情况。
保姆也看见了林姝,当即放下手里的东西,扑通跪在地当中,伏在地上不吱声,却隐约可见保姆在瑟瑟发抖。
乳母惊恐地看着保姆,也跟着跪下,轻声问:“姑姑姑姑,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