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心心下方知前缘早已注定,看来当时之事并非梦幻。
他转头望向孙司命,问道:“孙施主,请问那孩子是何病症?老衲当如何施救?”
孙司命大感意外,梦境之说向来荒诞不羁,他自己其实也并未当真。这位当世高僧却似乎并未觉得荒唐滑稽,言语中反而更添敬重关切之意。
他哪知觉心此前误入仙境之事,当下也不及多想,却还是认真答道:“此事本来事关重大,却也不敢隐瞒大师。笛儿体质实异于常人,乃晚辈生平所仅见。魔骨凡胎,体内魔力汹涌澎湃,翻滚奔腾如滔滔江水,直欲冲破筋脉脏腑,破体而出。此症状绝无仅有,在下翻遍医书,至今未获良方。袁二哥先以道门镇魔犯凶邪鬼煞符咒术封禁笛儿体内魔力,孙某又以鬼门十三针护住周身要穴,辅以华佗再造丸养护身体。但近日病情却突然无故恶化,故以天王保命丸续命延寿。”
他忽然低下了头,痛心道:“唉,在下如今实已别无他法,只能求大师大慈大悲施高深妙法,无论如何救得舍侄一命。”
觉心方丈听得不由咂舌,但随即恢复平静。一则魔骨凡胎之事,听起来简直如天方夜谭。二来用这么多昂贵的名药救治,纵然是一座金山怕也给掏空了。素闻药王医术绝佳,惜药如命,生平绝不肯浪费一点药材。但为了救这孩子,竟已不惜把这等奇珍药材配制的名药给这孩子当饭吃。
自禹王铸九鼎而定天下之后,三界禁制极为强大,无上帝钧旨谁都不能随意往返各界,是以几千年来各界相安无事。
魔骨凡胎之事,也真如天方夜谭一般,让人难以置信!
觉心大师沉吟良久,问道:“请问施主,何谓魔骨凡胎?”
孙司命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当年义兄一直守口如瓶,后来又仓促离世。晚辈实在也是一知半解,很多事也不甚明白。”
他忽然怔怔地看着衣红裳,他们几人当年相遇相识的情景,如一幅幅画面缓缓在眼前浮现。
十一年前,魔族纷争不休,魔王九泉的三公子云河厌倦了族内争斗,竟利用魔族上古圣物魔笛打开魔族结界,偷偷来到人间游乐。
他本是魔族人,却极好美酒,遂化名莫九停,那是自诩有古诗‘杯莫停’之志。
一日他在闹市中远远看见有一卦摊,摊旁正是衣衫破旧、干枯黄瘦、闭目养神的袁守仁。虽然说是卦摊,但却简陋得可怜。面前只三尺黄布覆地,上面放有一本黄皮书,书旁边是一串铜钱。
他大喇喇走上前去,低头只见黄皮书封面有八个黑色草字‘大宗四柱八字命诀’,只觉当真是闻所未闻,荒谬绝伦。他素来豪爽侠义,不禁放声大笑道:“哈哈,世上哪有什么大宗四柱八字命诀?汝不过欺世盗名之辈,也敢在人前卖弄?”
袁守仁虽其貌不扬,于占卜之道却极有天分,所创大宗四柱八字算命法乃古往今来第一算命绝技,向来无有不中。云河心高气傲,自以为世人皆资质愚钝,心智不开,不过如蠢牛木马,难窥天道,哪知世间藏龙卧虎,实有绝世高人!
他,只不过是贪玩寻乐,倒也不是有意寻衅滋事。也该是天意如此,二人得以结缘。
那袁守仁睁开双眼,轻捋黄须,倒也不以为忤,只嘿嘿一笑,道:“鄙人才疏学浅,自然不值一提。但阁下身份贵重,却屡屡违禁出游,难道就不怕大祸临头吗?
云河心中隐秘被人一语道破,方知遇上了绝世高人。遂恭敬行礼致歉,二人一见如故,反而结成至交。
袁守仁事后告知云河,虽贵为魔教三公子,寿命却只剩十年余。倘要化解,须得找当世药王孙司命,或许有救。
云河却长饮一杯酒,大笑道:“若真天意如此,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低声折腰,苟延残喘?”
“铁手药王”孙司命乃药王世家第九代传人,医术之精,堪称古往今来医道第一人。一生唯好精研医道,脾气怪异。“铁手”固然是赞他医术精湛,也另有说他冰冷刻板之意。
孙司命十八岁那年,庄上来一垂危病人求诊。那人已腹痛数年,胀大如鼓,遍寻名医而不愈。
孙父诊断完毕,开方竟用三分砒霜。
司命看后,微微一笑道:“须得砒霜一钱,方能永去病根。”
旁人无不惊骇,用砒霜治病已属骇人听闻,一钱砒霜岂不是致人死地?
其父道:“病人腹中有蛊虫,三分砒霜遍足以清除,一钱砒霜病人如何扛得住?”
司命道:“父亲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虫如今已二尺多长,三分砒霜仅能令其昏迷,药效一过便复危害。一钱砒霜,立毙其命,永绝后患,岂不更妙?”
众人无人敢信,唯其父深以为然。依言开方,服后果然排出二尺余大虫,如其所言。
元安帝求长生方屡遭失败,终知长生无望。日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不久抑郁成疾,几经治疗,仍不见成效。
丞相李宗复勃然大怒,下令,若再不见效,便将医治大夫全体斩首。他一心要讨好元安帝,倒也并非真希望他身体好转。
孙司命虽然医术精湛,奈何心病难医,一时倒也束手无策。
云河听说后,便亲自求见孙司命,说道只需如此这般,圣上必可痊愈。孙司命哭笑不得,但也别无良策,唯有一试。
第二日孙司命再次诊脉,正色说道:“陛下福泽深厚,所患不过寻常小疾。此乃月经不调之症,只需血府逐瘀汤一碗,定可痊愈。”
只听得元安帝是惊诧无比、哑口无言。合宫上下开始还苦苦忍住,继而无不捧腹大笑。
元安帝又气又笑,斥其荒唐,念其家族世代有功,只将其逐出皇宫,永不录用。事后每每想起,心中仍暗笑不已,不久其病症果然痊愈。
他和“天罡神卜”袁守仁、“铁手药王”孙司命三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决定义结金兰。
云河公子虽然看来不过二十余岁,其实寿龄已一百六十岁,那是无可争议的大哥了。袁守仁时年四十,自是二哥。孙司命时年三十六,自为三弟。
两个壮年人却喊一个年轻小伙子叫大哥,旁人听之不免莞尔一笑。他三人素来不拘一格,时日久了,倒也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醉花楼的游龙酿甘醇绵柔,风味绝佳。醇液入口后如蛟龙游走全身一般,酣畅淋漓。酒名是以誉满天下,反更助添了青楼盛名。
他慕名而来,却遇到了当时因家贫刚被变卖到青楼的衣红裳。云河诗兴大发,赞道:“真是国色天香!”
竟挥毫即兴在她后背题了一首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那夜他喝了一夜的酒,她两人也就说了一夜的心事。
她说,这世间人欺负人,人逼人,人吃人,这人世间直如炼狱一般!
那人说,我保护你,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那人年纪轻轻、放浪不羁,看起来就像个纨绔子弟,可是却对她恭敬有礼。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有满满的期待和怜爱。
天亮时,他们就一起离开了,来到了大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