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宁办粉坊失败后,一家人仍是围着农业转,到后来生活仍然很困难。有一年父亲想去兰州跑长途买卖,当时没有本钱,他托一个朋友,向化隆县支扎昂索家拉了五块银元之账,和村上两个伙伴一起走兰州驮枣儿,走时又驮上了家里的麦子,准备粜了做本钱,还计划买一口吃饭锅回来。当时在民和享堂有个马家当局的关税卡,恰巧我的一个姨夫当卡长。父亲满怀信心地拿上了礼物,准备去拜访,以便求他减免税款。那两个伙伴也高兴得不得了,说:“这次我们沾点你的光,希望买卖赚点钱。”
走了四天后到了享堂,父亲找到姨夫时,就苦苦哀求:“姨夫!家里寒难,想跑趟买卖,还望你高抬贵手,在税上酌情……”。当时姨夫答应道:“成咧!”次日父亲和伙伴们就放心地去了兰州,在那里粜了麦子,量上枣儿,又买上了锅后就返回了。走了几天之后,又来到享堂,大家住进了客店,父亲二次去找姨夫求情,他还是满口答应了。翌日离开享堂一里处,不料追来了几个税务人员,将父亲等人拦截拉去,以逃税罪加重处罚。父亲在火急中,又第三次去找姨夫时,那姨夫早就无影无踪了。
父亲看到吃了大亏,连气带累就病倒于途中,在伙伴的帮助下,才得慢慢回来。那两伴儿也气的一路上嘟囔,对父亲埋怨道:“遇上你那个瞎亲戚,莫说看点面子,倒叫人吃了亏。”大家恼心丧气地往回走,父亲更是连病带气、浑身没劲,全未顾及牲口驮子。然而在快到家的那一天,经过东岭乏驴坡时,不防我家牲口的驮绳磨断,将锅丢落在地打为两半。那时的铁锅贵的要命,一个尕铁锅价值银元十几块,穷人家根本买不起。一家人见父亲买来个烂锅时,十分懊气。特别是母亲她是多么渴望用个新锅……一见那两半个烂锅铁时,心内阵阵惋惜,不断地发出“啧!啧!”的拌嘴声。后来买卖枣儿的生意也没做成,但那昂索的银元账,则天天算利。为了少背利息,父亲东拉西借,凑够本利款项,赶紧去昂索家还账,但昂索这个吃人狼,来了个放长线钓大鱼,他借口母死敬孝三年不收账之故,不予清账。多年之后他又差人来收账,数年旧账一次结算,本上算利,利上生息,连本带利算下银元七、八十元,一次还不起,只得分期归还,你还着,他涨着,没完没了的账,父亲至死时也未还清。昂索“放长线钓大鱼”还有一个令人难解之谜。因为他家距西宁省城约一百余公里,中间隔着拉尕儿老石山,还有乐家湾大山。他每年要去西宁办事,路过我家地方,正好进程一半,人困马乏,无力再行。所以他每次进城往返时,都要中途到我家歇脚两晚夕。当他带着家眷、仆人及乘马到来时,我们是敢怒不敢言,只得腾出热炕来让他们住宿,还要尽力给他们端上油饼、茶、粉条菜、白面拉条子。虽然如此,但他们并不喜欢,因为没有酒、肉款待他们。当他们要回去时,昂索总要留下这样一句话:“你把我的钱赶快还来!”随地就摔鞭上马,扬长而去。我们在欠昂索钱账的数十年中,似乎也欠了他还不完的人情账。此间他不知进了多少次西宁城,往返在我家住了多少回不要钱的“客马店”,我们为他花了多少心情和招待费,而欠他的旧账,他从未免过一分钱。仅因五块银元之账,为我们家招来了无穷的麻烦。
在那阶级社会里,人与人之间,尽是尔虞我诈,所谓人情仁义,完全是虚伪现象,而本质的东西,就是人吃人。怪不得人们说,天上下雨地下滑,自家滑倒自家爬,要想亲友拉一把,酒还酒来茶还茶。上面说的是人与人的事,下面再谈点人与鬼的事。有一年庄稼欠收,官府的粮款逼的又紧,人们的生活非常困难,就在这个关头,有村上的头人、乡老们,为了私利,又出了一个瞎点,他们不顾群众死活,策划在东山开新渠,调集大批劳动力,天天挖山,驱赶打骂,整的人们可怜,更恶劣的是他们在工地上,立上三叉杆子,把群众任意吊打。强迫群众劳苦一年之久,结果在蠢材们的盲目指挥下,所挖新渠以失败而告终。在上述工程中,大哥受尽折磨,加上生活的困难,逼迫他得了精神病。他开始不吃不喝,总是在睡觉,到后来竟变得喜怒无常,胡言乱语,还不断说神道鬼,他把他那根拐棍叫做“狼牙棒”,并说他就是“管鬼”的大王。几个月之后,他病得更厉害了,每天只吃少量粗食淡饭,瘦得十分难看,渐渐也像个鬼。
有一天晚上,我们一家偎在炕上,母亲发愁地说:“柜里没面了,大家吃啥哩……”当时大家哀愁的并没有说话,惟有患病的大哥,他绷着呆脸开了腔,对母亲说:“妈你莫伤悲,我有办法!今晚你把柜盖都揭开,我将法一施,鬼们都会背面来,把所有的柜都装满,叫你们咋吃也吃不完……”。父亲听到这些胡话后,气的没吭声,只是对他狠狠瞪了一眼,而唯心的母亲,她以侥幸的心理,等到晚上真的悄悄儿揭开柜盖,妄想鬼们背面来。当我们睡觉以后,大哥就站在院里,手举他的“狼牙棒”,口中喃喃念词,长时地发动“鬼们”往家里背面。他满院跳弹了一个多小时后,觉得身子骨实在无法支持时,才慢慢回到自己屋里,把房门“梆!”的一关睡下了。那院里的气氛仍然安静如常。等天亮后,大家觉得大哥的行动荒唐而可笑,鬼没来一个,面没进一撮。后来我在回忆此事时,不禁想起一句俗话:“有钱能使鬼推磨”,而穷人只得说:“鬼呀!你歇着,磨由我自己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