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延一家带着圣旨远道而来,沈家自然是盛情款待,早早地便收拾好了给他们所住的院落。
关于是否住在沈家,朱景延夫妇早就商量过了:人家刚升了官,对于远道而来传达圣旨的自己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的,如若不住,倒显得自己看不上沈家,若是传出了“不将济州协领放在眼里”之语,可真就不好了。倒不如一切听从沈家的安排,横竖第二日还要启程。
那边厢朱景延早就被拉入前厅吃酒,沈家夫人陪着朱夫人在院中凉亭中坐下,看着下人们搬运行李。
沈夫人长得慈眉善目,说起话来十分热情爽利,只听她对朱夫人道:“我们府中肯定不比你们在京城时住得习惯,这院子也不甚精美,朱家姐姐和大人以及两位小姐将就着住几天,若是哪里不周到之处,还请见谅。”
朱夫人忙笑道:“您客气了,只看这院中布置,清新淡雅,精致而不落俗,便知主人家是极有品味见识的。说起来是我们叨扰了,还要多谢您费心。”
大人们互相恭维客气,小孩子们却不甚拘礼。朱柔则和朱宜修已经和沈眉庄以及沈家二房的姑娘沈舒窈、沈舒窕见过了,沈舒窈与沈舒窕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与朱柔则同岁,沈眉庄最小,比朱宜修还小上四岁。
上一世沈眉庄入宫时16岁,现在她才6岁,还稚嫩得很,沈家教女还真是不一般,三个女孩儿个个举止不俗,特别是沈眉庄,小小年纪礼数周全,眉目间不难看出一二分当年她入宫时那种温良端庄的气韵。
五人围坐在小石桌边,有人即刻送上各色点心茶果。
先开口的是沈舒窈,她指着一叠点心道:“两位妹妹尝尝,这是我大伯母最拿手的藕粉桂花糖糕。我们都极爱吃的。”
藕粉桂花糖糕,宜修自然是吃过的,当年太后和玄凌也都夸赞过沈眉庄宫里的这道藕粉桂花糖糕,最是清爽香甜。这手艺,原来是沈母所授。
柔则姐妹俩各自拈了一块放入口中。
品尝片刻,柔则不禁夸赞道:“这点心果真与众不同。桂花的香味本来极重,轻易便可掩盖其他花香,可这个点心里却存有荷叶、莲蓬的清香,一点也不甜腻。”
比较活泼的沈舒窕迫不及待地接话道:“这正是这道点心地可贵之处了。欸,两位妹妹,你们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
柔则笑答道:“不过是读书写字,针织女红而已,闲了的时候也出门和别家姐妹们说说话,饮茶赏花。”
沈舒窕笑道:“我们亦是如此呢。不过,书上说,京城之繁华,乃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可是如此?”
宜修不由得笑道:“姐姐从哪里看来的?”
沈舒窈看了沈舒窕一眼,不好意思地一笑:“逢年过节,或者寿宴喜宴上,常请女先儿们说书听来的,舒窕淘气,妹妹莫要见怪。”
宜修道:“哪里的话,我只是觉得说的十分有趣。京城确实繁华热闹,只是我们姐妹也并不常出门去逛。”
沈舒窕托着腮皱眉道:“正是呢,我们也常被母亲拘在家中。”
小小的沈眉庄在此时开口了,声音软糯:“姐姐完不成功课才被拘在家里!”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没想到小时候的眉庄如此可爱。
沈舒窕嗔怪道:“眉儿不能在外人面前拆姐姐的短才是!”
宜修笑道:“眉儿,你也跟着姐姐们读书吗?”
“是的,宜修姐姐。”
宜修来了兴致,悄声问道:“那你都读些什么书呢?”
沈眉庄慢条斯理地道:“读诗经、楚辞、论语、女则,四书五经也学了些。”
“臣女愚钝,甚少读书,只看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
当年沈眉庄在选秀时说过的话,宜修还没有忘记。
看来,当年眉庄是被家里人指点过,而沈家,也有意将家族地名声地位经营地更加显赫。
是了,如果沈眉庄真的只读过《女则》与《女训》,只是略识得几个字,怎么可能只那一次被害便认定了帝王无情,从此对玄凌寒心?
可见在她心中,并不完全遵从三纲五常、夫为妻纲,沈家女儿从小接受的教导使她们不会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沈眉庄出身高门,又是将门之家,怎会没有自己的傲骨和感情,她所求不过是夫君心里能有她一席之地而已。
如果玄凌当年不那么偏爱年世兰,不那么忌惮年羹尧,彻查假孕之事,相信沈眉庄一次,相必沈眉庄从此对玄凌就是死心塌地了。可是玄凌只是把她当作为了大局可以牺牲的棋子。以至于后来玄凌再如何解释自己的难处,她也不肯原谅了。
这一世,如果八皇子玄烨登上帝位,以他八贤王之圣名,是不是就不会再有那么多杀戮、猜忌和背叛?
眼见月儿挂上树梢之时,院落差不多也收拾妥当了。
沈夫人带着朱夫人、柔则和宜修以及三位沈家女儿来至招待女宾的后院花厅之中。
先迎出来的是沈二夫人,这位沈二夫人身材娇小,削肩细腰,面容清秀,样貌上与沈大夫人完全不是一种风格,一眼便能看出是江南人士。因沈大夫人不能在场,便请了二夫人先来陪客,不至于失了沈家的礼数。
接着,众位官员亲眷也都忙起身问好,来赴宴的大多是本地官吏的内眷,朱夫人都不大认识,沈家两位夫人便一一引见了一番。
沈自山升官之后,品阶与朱景延倒是同一等级,只不过大周向来以文为尊,所以放眼济州地界的官员,都不如朱景延官阶高。
身为客人,朱夫人再三推辞了主位,只在长桌主位左手边入了座。右边第一则是沈二夫人,左边第二为济州刺史梁夫人。依次而列,共有十来个人。
旁边另有一圆桌安置小孩子们。
只听沈大夫人先笑道:“今日朱夫人远道而来,不如我们先敬朱夫人一杯,好为她接风洗尘。”
还未等朱夫人客气,便听梁刺史夫人道:“为朱家姐姐接风洗尘,也贺沈将军升官之喜才是。再者,想来若不是沈家姐姐持家有方,沈将军怎么能大杀四方而无后顾之忧呢?真真是夫妻同心,琴瑟和鸣。”
这个刺史夫人,不仅能言会道,而且很会抓住重点、权衡利之轻重。朱夫人仅在此停留几日,而沈将军才是自己夫君的顶头上级,今天,沈家升官,一众女眷里,沈夫人才是应该被万众瞩目的焦点。
众人听了也忙都附和起来,一时之间恭喜之声不断。
沈大夫人心面上只是如常微笑,语气里并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真是多谢各位夫人。我们将军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罢了,如果没有济州这些个父母官帮衬,哪能有今天的成绩。但若论教育儿女,管理后院,咱们可不都是一样的尽心尽力?俗话说,嫁鸡随鸡,建功立业挣前程,不过都是男人们的事儿,咱们不懂,也不必管,由得他们去就是了!”
这些个夫人,哪个不是带着自己夫君给的任务来奉承沈家的,越是能舌灿莲花越好,沈大夫人心里很是明白。
众人听了沈大夫人一番话,不由得笑起来,连带着气氛都轻松了两分,人家沈大夫人都拿嫁鸡随鸡比喻自身了,都是天天周旋于后院的妇人,哪里管得了男人们的事儿!
宜修坐在那里将旁边桌上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暗暗地想,梁夫人虽然善于奉承,说话好听,但是沈大夫人却谦逊恭和,言谈更机智,甚至还带有几分诙谐。自己夫君已是济州众官之首,自己断不能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愈发谦虚,才能不落人口舌。要知道,妇人的舌头,有时候比刀剑伤人更甚。
沈夫人出身哪里呢?宜修倒是一时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