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榆撕了纸笔，一并扔进了纸篓里。
摸出手机，点亮屏幕。
手机锁屏上的图片却让他默然一笑。是一只在冰面上瞭望远方的北极熊。
而在北极熊的那一幕夜空中，有几弧划过南北的漂亮极光。
这是一位去往加拿大留学的富家少爷炫耀给他的。
那位老同志年纪轻轻的就不要命了。仅仅是为了海报上某个令人所向往的世界，竟然能跟自己一道，长久的磨炼着身心体魄，刻苦的学习着相关知识，而在长达了整整两年的痛苦培训后，
某人终于如愿以偿的，穿上了一身保暖的大裙子，扛起了笨重的极地摄像机，以极地考察的名义，跟随几位大学院校的导师一起，跑到了位于加拿大北方的丘吉尔小镇。
这一位真名其实叫做柳影的老同志，在一次夏季的短暂夜晚，成功的抓拍到了这一幕远方冰面上的动物场景。
而想起期间的过去，封榆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却也不妨追忆下去。
仅在今天这样红色的喜庆日子里，生命中我能记得的亲朋好友，都是值得去回忆下去的：
……
柳影与封榆起初是在高中认识的。
因为家里很有钱，柳影来学校时，所居住的房子并不是臭男人扎堆的学生宿舍，而是在有一栋小型住宅的教师公寓里。
因此，一般情况下，是少有学生能在下课的时间碰见这一位安静而低调的有钱人的。
同时，大家也都在心比天高的忙乱着，因为这里是皖河市第一中学，是小城里远近闻名的重点高中，汇集了五hu似海的优秀学子，他们都在凭借着该校的师资力量在努力的提高着学习成绩，是不会去刻意计较着什么人际关系的。
简单点来说就是，大家就是不熟这一位有钱人。
而两个人的相互接触、熟悉，则是意外的发生在柳影多次跟着封榆一起晨跑的时候。
那时候，一个人孤独惯了的封榆还很自大，有些仇富，就不耐烦的在操场的跑道上停下了脚步，问起了柳影的原因。
柳影则含糊了很久不说实话，只想要赌气的跟在他的身后跑步，于是一来二去的几个反问，封榆竟然被柳影问偏了主题。然后，两个人一个不在意真相，一个有意糊弄，聊着聊着，竟然彼此成为了好朋友。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
后来，日子翻起的波澜不多不少，一直到每月一次的教室换座位。两人不巧的被安排成了同桌。
在一次去往食堂路上的散步过程中，柳影才终于舍得了。聊起了此前含糊的原因：
“我说封榆啊……”
“怎么了？”
“我每天跟你跑，其实是想锻炼身体。”
“干什么？”
“我想一个人去北极也说不定。”
“北极？”
“对啊。而且只有一个人去。”
“离谱。”
“是有些离谱的。”柳影顿时就吓的噤声了。
迟疑了许久的，柳影才又重新说起相关的话题：“喂，封榆，你喜欢读什么书啊？”
“什么书？”
“你刚刚在上课偷偷看的那一本课外书啊。”两人这个月是同桌啊。
“哦，那个是《平凡的世界》。”
“《平凡的世界》？那书挺无聊的。我比较喜欢看玄幻、科幻的书，比如《冰与火之歌》、《海底两万里》什么的。”
“……为什么你觉得无聊呢？”
“额，是是那个《平凡的世界》吗？因为我又不穷啊，没有半点情感共鸣。我反而觉得主角开头的那种穷人的自尊心挺可笑的。”
“是你没有继续读下去吧？”
“是没有读下去。这开头我都读不下去，哪会读后面的嘛！都什么年代了还特写这么贫穷的开头，早就过时了。”
“是你没有读下去。人家又不止写了穷人的故事。”
“你纠结这个干嘛。”
“……现在还是有很多穷人的。你只是平时住宿在学校，能睡懒觉，能看课外书，所以没有见过。”
“可这有什么？我们国家不久以后就要共同富裕了，难不成还要看这种无聊的小说吗？我更盼着不会那样。因为你想想，现在的小说写穷人起码不会像古时候的小说那样，常常写丧尽天良的丑恶事情了吧。时代的主题总是会进步的。”
“说不过你。”封榆只觉得这个人有一些是说的对。因为如果未来真的那么美好，只希望所有的贫穷都变得无聊，都能死在小说的开头，“那你喜欢什么样开头的小说呢？”
“我都说过了，我更喜欢那种冒险的小说。”柳影强调。
“我也喜欢。”封榆抿嘴，却还是忍不住说了，“但是那种故事并不现实。”
“那你说什么是现实的小说？”柳影质问。
“现实就是……就是大多数人比如我，都没有条件去外面的世界冒险。”
“那个啊。我也何尝不是呢？我想一个人去北极却没办法呢！”
“你想去北极旅游吗？”
“不是，是一个人带着摄像机去。可家里就我一个长子，他们不许我干这么危险的事。”柳影惆怅极了，“诶～可不然我怎么会跟着你来晨跑呢，我那么有钱，是不必要锻炼身体的。”
“那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跑？去北极换个人不行吗。”
“因为你，你长相很养眼嘛。”柳影最后改口了，说，“你白白净净的，竟然没有女孩子追求。”
而封榆的话锋往往一被挑，就乱，听信了。
他笑着附和说：“嘿～也是。要我说，这学校也确实离谱。谈恋爱居然是违反校规的，现在搞得全校的人都是书呆子，没意思。要不是我父母扯着我来，我都不愿来的……我要是换去初中同学的那些普通高中里，这时候我都不知道祸害了几个小姑娘了。也没必要天天盯着几本烂书看。”
柳影却鼻尖一皱，好像是感冒了。又好像是对封榆举的例子不感冒。
封榆没注意，接着说道：“我跟你说，其实我以前的皮肤没有长得这么白的，帅倒是一直很帅的那一种。”他还在吹牛！
某个有钱人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寻常之处了，所以早早的就已经雇佣过一位私家侦探调查他的家庭情况了：
封榆的过往相貌原本是平平无奇的。而直到最近，封榆才敢对自己的过去撒谎。而且，根据街坊邻里的询问，很多人都知道封榆的家庭是出了奇的善良，帮助外人不求回报，也的确没有被回报过。若不是封榆的母亲犀利于持家赚钱，喜好骂人拒客，这么好善乐施的家庭早就吃贫挨饿了。
柳影觉得，这不对。以至于，柳影甚至想凭心情喜好给一笔几十万的巨款给封榆，做第一个回报慷慨之人的烂好人。
“切，你就知道臭美。”
“哪臭美了，你看看我，我不帅吗？”
“…………”柳影愤愤不平。
可对于封榆，怎么气愤都没用的。他确实是比以前照片里的那个矮小男孩帅了许多。
“是真的。不像现在，我皮肤白得跟个娘们似的，还怎么晒都晒不黑。”
“问题是，某个人又聊偏题了。”
“哦，也对。那我们之前聊到哪里来着？”封榆挠了挠头，想起来了，“哦，是你的。你真的只是嫌我长得好看，才跟我早跑的吗？”
“对呀。”柳影继续敷衍他，还说，“还觉得你很另类。”
“怎么另类了？”
“怎么不另类？这是重点高中，升学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你却不抓紧时间赶快学习，竟然每天早上都浪费时间来晨跑，成绩却也还凑合，这还不算是另类吗？”
柳影觉得，如果封榆能拿锻炼身体的时间来努力学习，一定是能让他自己的总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的。
“那你不也一样？成绩这么差，还跟着我早跑，浪费时间，又拉低班级的总评价。”
“所以说嘛，我们一样是另类！”
“呵，老掉牙的说辞。”
“是真的。你想想，我是那么的有钱，又不需要去上课，却愿意上课；我现在其实很困，明明可以在宿舍睡懒觉，却愿意跟着你跑了这么久。我现在要是直接在宿舍睡大觉该多好。”
“是是是，我家的傻姑娘睡懒觉的时候是最漂亮的。”封榆应付着两人的废话。
因为他正在偷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是早上六点整。这时候天还没亮，绿荫校道上的环境还很暗。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提到了一件事，“可问题是，我也跟你说过了，‘你的体质根本就不适合运动‘，就跟那个《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似的。”
“可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当着体育老师和同学的面这么说呢？说我是什么‘林妹妹‘，‘林妹妹‘。这样嘲笑我。我姓柳，又不姓林，我听了当然是不爽的啊。”
“因为，呃。那是我太耿直的错。可我看你体育课跑步的时候就知道了。你的跑步动作在我们男生队伍里是很明显的那一种迟钝，这本来就是很容易受伤的那一种体质。”
「只是很容易被你取笑，所以感觉很受伤的那一种体质吧。」柳影总是沉默，心里却腹诽不已的。
不过，封榆这时候总算是被自己聊开了话匣子。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的。
因为封榆与自己的口才差距，往往只需要对他说上几句话，就能猜全他今天是怎么样的语感，然后就可以用相应的话语去引导他的话题趋势，总是能把他聊的摸不着北，自己也乐此不疲。
然而，柳影却不幸听见，封榆又说了一些劝退自己的理由，一下子让柳影听出戏了。
因为，他说的每一个理由都是让自己心惊肉跳的：
“就比如说，你看你肤色就知道了，和我一样，皮肤都太软太薄了。如果你就这样跟着我乱跑，是很容易磨出水泡的。你看看我的手指，这些都是水泡挑破了以后，留下来的疤。”封榆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双手说。
而他在那十根修长而好看的手指关节处，刻满了细腻而不明显的半弧与伤疤。封榆实话实说，“这个，还有这些。全是手茧子。我已经几年没有认真锻炼身体了，却直到现在我的手都还是这个样子，摸着硌得慌。”
不仅如此，他的身体素质也和这些伤疤一样，竟然都没有渐渐褪去。这不可思议。
“这个，能恢复吗？”柳影吓得眼睛都快看直了。
“有一些当然是不能的啊。毕竟人的身体有适应劳动的能力，一些皮肤如果磨损的多了，是会诱发病理性的病变的。就比方说我这一双手，怕是一辈子都会长茧子了。诶～虽然这也没什么，但是很难看的，不是吗。”
“喔。”
“哈哈，哎，喂。你什么表情啊。知道怕了？”
“这些疤，真的是一辈子都消不掉的吗？”
“对啊。”
“那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是个男的嘛，大手大脚的留些伤疤，很正常。而且，这不近距离给人看也确实是难以注意到的不是？不看看电视机上面那些运动员，他们的身材跟个白斩鸡似的，隔着电视屏幕还是看不出手脚有伤的，反而因为常年的健美，身材更帅了。但说到底，像我们这种细皮嫩肉的体质，确实是更容易长出这种东西的。”
“这个，这个我无所谓的。我不在意这种外表的变化。”
“哈，真的？那我也是。”封榆起了兴趣，又猜着说，“可你不怕痛的吗？每天起床，你是不是会发现自己腰痛，或者是膝盖痛，脚跟痛————那是肌腱和肌肉劳损所导致的。”
“对啊……可是，那个跑着跑着也就不痛了的。”
“你以为那跑着跑着就舒筋活络了，就没事了吗？是有隐患的。因为你那是在瞎跑，脚跟会钝痛，膝盖也会受伤。”
“随便的。”
“这还能随便？那形体呢，要知道，随着你运动量和饭量的增加，你的小腿轮廓也会变得很明显……”
“你不用说那么委婉吧！不就是跑步以后会吃的多，小腿也会变粗，显得人很矮吗？”
作为跟随审美主流的高中学生，柳影也是爱美、爱帅的，对身高和体型的青春烦恼可不会因为家里有多少钱就减少多少。
却也是不怕的，因为柳影至少比封榆的一米七三要身高一些，是一米七六。说，“这个我倒是不怕的。而且我的手脚也是跑不粗的。”
“跑的时间如果长了，怎么不会粗？”
“就是不会的，因为我吃东西从来都不会变胖，锻炼身体也从不会长壮。我就是这样的体质。”这个人还知道反驳了。
“这样啊，原来你也是这样。”封榆强调说。其实他第一眼看见柳影的可爱卖相，就早有预感了。而直到现在，他才总算是对这人同病相怜了起来。
封榆说，“我也是。我怎么锻炼身体都瘦不拉几的，力气和体力也是因为体格大小的问题，不再增长了，所以我前年才不得不停止了高强度的身体锻炼了，最近一直在恢复旧伤。听生物课上的，哦，是那个王老师说，这是因为人体长肉的那一种激素分泌的不够多所导致的。”
“什么意思？”柳影虽然有钱，但学习成绩并不好。
“你就当是农场里的肥猪吧，一个农场主如果想要让农场的肥猪快速长肥长壮，就需要打激素吧。对吧，人如果长不壮，其实也是因为那种类似的激素缺乏所导致的。”
“噗，哈哈哈，你的比喻好荤啊！……可那些不重要的。我反正是会坚持锻炼身体的。”柳影觉得自己已经被关心够了，就开始心满意足的终结话题了。
但封榆的善良是意外而多余的：“你不懂。这很重要。你起码需要花点钱，请一个专业的健身教练。”
封榆这也隐晦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是不想这有钱人继续打搅自己的安静生活了，因为他那时候觉得，钱多的地方，人也肯定多，而人多起来，是很令他头疼的事情。
却又不忍心去直说。
只听见，“都说了，我家里人不同意。他们只想让我当大地主。”柳影有些没心没肺的不同意，说，“所以我打算自己来。回家里继承家业什么的，是没有什么前途的。”
“啊？”
“怎么了。”
“我说，就你这身份了，还敢说没有前途？”
“额，对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柳影故作高深的说道。
可别当封榆傻啊，这一所闻名已久的重点高中为什么升学率不是百分之百？不就是因为有柳影这样不学无术的有钱人给败坏的吗。
明明当初老爹在校长办公室里找亲戚，找关系时，就听校长义正辞严的保证过了，说本校是自己最好的出路，兄弟你家的小朋友大可放心就读。可当他入学后，东奔西走的适应环境之时，却也只能瞧见少数的穷人，多数的殷实富人，以及柳影这样极为有钱的贵人。
说到底，到底是因为穷人的补充让聪明的富人越来越多了，还是穷人的出路就只能是变成富人呢？他只在小小年纪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虽然没什么意义————他又不是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可以做什么大作为。
而说到眼前这个大人物，明明就是当今「盛京柳氏教育集团有限公司」的太子爷，是其持有百亿资产创始人的唯一继承人。
要是连这样的身份背景都没有前途，那这个世上还有几份事业是有前途可言的呢？
封榆不可置否：“哦。”
可后来的事实却也再次让封榆不敢置信了一回。
因为这个人的商业天赋的确是有资格去批判自家弊端的。
柳影在后来两人聊天的时候就曾经结论过：“封榆，我发现，我们柳氏集团的产业主构架是有隐患的！因为我们家「互联网 培训 房地产战略」的前景就现在来看，是不容乐观的。柳氏集团或需要转型。”
封榆听傻了。他对柳影的家事所知不多的，因为他只是一个高中生啊，听不懂。
索性封榆在一旁继续玩着手机，吃着西瓜，配合着某人的论调，说：“你说的对，那转什么型呢？”
“这个，额，不知道。”柳影是最近一段时间才舍得慢慢接触自家生意的。只好冥思苦想后，开始胡言乱语了，“啊！其实我们转什么都行的吧？餐饮、卫生、环保、娱乐什么的，服务业是最好。房地产就用来提供场所之类的。哦，高新技术感觉更不错，只是我们家没有那个条件。可惜了。”
据说这仅仅只是柳影在初学专业知识，初看了几本市面上的金融杂志后，与封榆闲谈时所简单归纳出来的结论，其语气中没有半分贪得无厌的侥幸，也没有半点内行人士的术话分析。
但与其他只会纸上谈兵的商业天才相比，柳影真正不同的地方在于其务实的本性，后来这人竟然真的亲自出击，主动一个个的去接触了自家企业的相关单位，为家中的生意埋下了许多旁人看不懂的简单伏笔。
而在那随之而来的一段漫长日子里，柳影在自家生意场上耳濡目染的，也渐渐明白了内心为什么会直觉“自家战略的前途是没有前途可言的”。
所谓的培训机构。最典型莫过于自己在读的这一所「皖河市第一中学」。该学校仅仅是为了应对日益渐增的教学指标，在不知道多少年之前就开始让原本应该放假的双休日变成了强制留校住宿的在学时间，并且还安排了本该休息老师来参加教授课程，多收两天的学费。
老师们还不得不主动叫苦呢，“我们老师双休日也不得假期休息，也很累啊。谁想双休日教你们上课啊！但是如果我们不这样做，你们又怎么拼得过那些大城市里请家教，天天做一对一课外辅导的学生呢。别跟我说你们回家了以后就会认真的学习，你们肯定也是在玩游戏的。”
这就变相是在说，高考是你们人生重要的十字路口，而每个人都在赶紧学习，你不要为了一时的放纵娱乐而落后于人。
基于此，凡不遵守这一种实质上是违法辅导的学生，除非你有钱有势，不然校方都会以劝其退学来处理。也就是自己算是个特例，因为自己的父亲资助了这所学校很多的钱。自己也用零花钱在该学校买了一栋图书馆。
可这样愈演愈烈的学习比拼真的对吗？对于自己或许是对的。学生们一周才能回半天家里的住宿境遇，让每天都能回家的自己更不容易被看见来接送的名贵车子了。
听父亲讲故事说，他当年的高中时候其实都是在玩着过去的，不是在培养兴趣爱好的娱乐中，就是在锻炼交际的场合上，没事干了的时候也可以看看书，读懂某些人的智慧，而不是像现在的孩子那样，竟然会被学校的某些离谱校规威胁着去拼命学习。
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差距，父亲才在后来的年纪里依然热爱学习，因而他凭借多年积累学来的实用经验，坐上了柳氏集团的最大交椅。而他至今还在主动看书学习着呢，明明他理科成绩是很差的。
最可笑是，他虽然连加减乘除的算法都算不准，却能凭借几句空口胡说和亲切的人格魅力，就能招揽来大量下属，其中就有几个是出自这一所重点中学的硕士高材生。那些曾经是成绩优秀的学生啊，现在也都只当了一些建筑工地里的“优秀员工”。
可是，一个个建筑工地的包工头而已啊，其实无论是谁，只需要有高中的学历和相关的工作经验，就可以胜任这些职位了啊。
如果要去深究，去严肃的思考什么是「有用的教育」的话，就会想起孔子的学生子路所提出的学习无用论：“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即有人民，也有能养活人的领土，为什么我会觉得学习无用呢？子路知道学习知识必有大用，不然也不会追随自己的老师学习。
但是，他想知道原因啊。
可听课堂上的老师说，孔子后来没有回答的记载，柳影自己觉得，怕是学生学的东西不是无用，而是谁的想法过于贪心，所以教授的“无用知识”太多了的缘故。
或者说，社会该有的生产能力，就只能供养应有的教育，过界了，就是在滋生不实在的消费。
且看看自家的封榆吧。
那些所谓的高材生甚至都不如他一半的表现强呢，封榆和自己这个有钱人调侃时，起码不会支支吾吾的无法组织语言，反而会理直气壮的反感，仿佛在他的眼里，自己这种土豪就好像是一只在逗他生气的东北傻狍子，只会令他牙痒痒。
天知道封榆为什么会有这样不作假的自信，是那一些不笃定自己所学知识的书呆子不能比的。
所以，培训机构诸如厨师的职业培训，学生应付考试的学业培训，企业招聘前的管理培训……都是性质不妥的生意。因为说好听点，这些叫做「课外辅导」、或者说是「重点培训」，是学校没空闲教授的“无用得分”，却事到临头又急缺、急用的成功学教育。
而说难听点，就单说是幼儿的课外辅导吧，完全就是拿着多此一举的离谱考题在「想方设法的从孩子的身上吸取利益」，在「给万千乡下的贫困家庭增添格外的养育负担」，更是在「将祖国的未来花朵，视作此时此刻的赚钱工具」。
这是不道德的！
一个人如果连小时候都不能有开心的玩耍时候，那这辈子有什么时候是能开心玩耍的呢？工作的时候吗，或是说，是犯罪的时候吗！
以至于管中窥豹，看见培训行业的整体，就更是百般不堪了。培训过后的人才到底算不算是好，已经难以辨别了，但就以那些没钱培训的穷人相比，在技法上要优胜太多了。这是对真正有能力却性格腼腆的穷人是不公平的。
而穷人，可是占了这个发展中国家人口的大半部分。
总之，培训行业无论是对于贫穷或是富贵的人来说，都是在加重着某一些负担，这是令人细思极恐的。至于是什么具体负担，柳影那时候已经觉得没必要再思考清楚了————国家的人才比自己聪明的多，必然是知道这一点的，而某些商人也必然是会侥幸着这一件事。
只要自己的眼光大概是比国家的计划要快的，就足以万幸了。
找到使命感的柳影总算是不再对素有隐患的家里偷奸耍滑了，开始主动的去尝试接触生意和人物了。
然后不出所料的，柳影一度忙碌的昼夜颠倒，不知寒暑。
以至于柳影缺人手时，竟然丧尽天良的将心地单纯的封榆都拉去与人陪酒了。其应聘封榆作为助理兼职陪酒的理由就很离谱，竟然如下：
「我那个助理莫沫，也就是你那个学生社团的学姐，她意外怀孕了。现在她正在放产假，而我在当地也没什么熟人，只熟你，所以你赶快点去向政治老师请假，过来市中心顶替一下她。」
这是柳影短信给封榆的原话。
至于闻讯后的封榆，可谓是面无表情：
倒不是因为那个不相熟的学姐没毕业、没结婚，就怀上谁的孩子的荒唐事情，而是在质疑着柳影的交际圈竟然这么的小，在当地只熟悉自己。
这扯淡吗不是？有钱人哪怕不喜欢交朋友，也不代表是会缺少朋友使用啊。
于是，封榆回复柳影说：“我要具体的原因”，
柳影看了手机回信后，也就只能随手输入字句，继续敷衍封榆了：“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嘛，适合当一位少说话，坐在酒桌上安静听讲的助手。”
“…………”封榆幻想了一下那一幕场景，差点气笑了：哦，合着我要是作为你的助理，是比你那个女助理坐在酒桌上更养眼的，是吧？你这理由不更扯淡嘛！
却额外的，封榆还看见了手机里的最后一句，是薪资报酬。
注意，这个是重点中的重点：
“日薪一千，爱来不来。”
封榆只好收起手机，准备出发了。
嘿，甭管谁更漂亮了！自己的怪事多了去了，各种理由也懒得去深究了。
这日薪一千，单位换算过来，就是月薪三万，这是白捡的钱嘛，没事当然是要来的啦！
……
而柳影的父辈们也是抱着玩笑的心态在看着柳影的人际关系的变化和成长，也是乐得其见。
至于后来那陆续惊醒所有人的某一时刻，则是发生在那一年的晚秋时候————上面真的对愈发病态的培训行业进行了一次强有力的整顿。
甚至于，此前作为东北房地产行业的龙头企业「沈杨万里兴集团」，都因为假借房地产的某些优势，涉嫌违规收买了地方的培训机构，而被责令整改了。
而某集团在事后竟然还死性不改，暗地里小动作频出，以旗下「学无牙」公司为主，继续小心的作祟，旨在主导当地的培训市场，狠赚大钱。
毕竟，教育兴国，而在这一项重要的事业上，国家是给足了好处，吹满了噱头的，有的是普通人愿意拿出工资里的大部分去换取某些无良老师一小时的短暂授业，给自己或儿子一个好的未来。是实在的一种暴利行业。
当然，没有钱对培训进行花销的民众肯定是要曝光这种不公平的，可接连的事发只换来的，却是社会各界的默许和各大培训机构的我行我素。
这才是恐怖复苏的源头。这世上有资格发言和写字的人，竟然大多都是会识字的读书人。如果他们都选择默认这一不公平，那么某些怨恨是会就此积累起来的。
聪明人自然是盯紧了这一点，却因为风口浪尖的万事兴集团所操办的公司牵扯极多，涉及人民的衣食住行、医疗卫生、教育健康……如果对其培训企业「学无牙」公司以及涉事单位进行单方面的惩罚，对于领头羊的万里兴集团是有些拐弯抹角的，其行业情况的复杂程度足以让有背景撑腰的学无牙公司不会出大事。
而如果要想拔萝卜带泥的连万里兴集团也一起责罚的话，又有些小题大做了。
某公司也看清了这一点，于是有恃无恐了，一直背地里笑看着上面畏手畏脚的样子，却直到后来，一场流感疫情的爆发开始，股市萧条，加之砍培训的又几个严厉政策提前出台，万里兴集团的债务危机不期而遇，学无涯公司这时候也才发现，国家早就把它给想通了。
无非是致命的两点。一是政策的压迫，让万里兴集团觉得培训行业无利可图了，二是疫情的重大影响，又让其资金紧缺了。
万里兴集团最后不得已向上面讨好，出卖了学无涯公司的主要股份，由官家控股并扶持，试作培训行业的模范企业。可不讲面子的说，这已经是被“收归国有”了。
事已至此，不知有多少个差点伸手进来的企业家连夜做了噩梦。
而这一阵子华夏大地的病痛和骚动，其实也把市面上不知道多少的东西都挠到了地上，好在柳影家族的父辈因为不敢侥幸，事先竟然认可了柳影的主张，没把自己培训的名声和规模做大，所以万幸，柳氏的企业在这一次行业的动荡中没有遭受重创。
而柳影的老父亲柳清泉也比某个经验尚浅的商业天才多知道一些妥协，不敢在这一次生意刑场中鹤立鸡群，由集团讨论决定，主动的把大部分的家业正式转移向了正在发展中的南方，伤筋动骨的也要给北方腾出又一个新位置。
柳影不理解，只觉得父亲是在小题大做，害得自家人背井离乡。柳清泉则是骂柳影还是小屁孩，还不懂事，不敢接受新老更迭的大势。继续留在原地，不只能落寞等死吗？为人行商，总是需要断尾重来的大勇气的。
不过，这还没等到封榆知道柳影那乱七八糟又英明神武的时刻呢，这时候，他只觉得这富人家的小少爷很没心没肺的，便忍住了善良，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但你的身体又怎么办呢，你天天跟着我瞎跑，又天天不要脸的在我旁边喊着‘这里痛啊，那里痛的‘，不累吗？”
这两人是同桌啊。一起早跑归一起晨跑的情谊，封榆还是很嫌弃柳影的可爱样子的，而且身高还不占优势，所以一直与柳影刻意的保持着距离。
而高高瘦瘦的柳影又很想与他攀谈，甚至于两人的同桌位置其实都是柳影找班主任故意安排的，却总是找不到好的话题借口，便可爱极了的说自己昨天早上跟着封榆晨跑后，身体“这里痛啊”，“那里痛的”，想要这个身为同桌兼陪跑的封榆主动安慰一下自己，扯开话题。
也没想过，身体痛的这个话题是现在才扯起来的。
这是封榆谴责柳影这些日子无病呻（屏蔽）吟的出处。他只觉得每个人的童年里，都可能会有一个看不爽的娘炮。
“累啊，但我可以坚持。”柳影嘴硬。
“那你有没有想过，人的一生，只有这么一具身体呢。胡乱坚持的后果，你考虑过吗。”封榆问了一个他自己也很心虚的问题。
“呃？人的身体只有一具的吗。”柳影却还正巧累的发呆，好险没有反应过来。
“人的身体当然只有一具啊。”
“哦，也是。”柳影傻傻的笑了笑，发现早上的太阳快出来了。
这时候，柳影的面色是端正而自然的，有威严的气质，却又缺少了一些大方的感觉，怎么说呢……
就好像是一位地主人家的傻姑娘。不但威严做派，还觉得什么东西都可以花钱来买，什么东西都是用不完的。
“不然呢。”封榆气笑了，捧了一句。
傻姑娘虽然知道自己理亏，却也不服气，沉默了一会儿，反而说：
“那我更不能等的。因为如果现在都舍不得去冒险，那等到十几年后，我这一具唯一的身体，不就老去了吗。”
封榆听后，心情更不爽了，清醒的反驳说：「问题是，你的身心都很普通啊，要求又这么高，你居然想一个人扛着行李，孤身一人去北极。」
「可是你这样背着家里人偷偷的在乱来，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人即使是要找死，无论贫富，都是要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家人的呀，考虑之后，还想死也不迟。封榆一直是这么想的。
“要你管呐？”只记得柳影后来很生气，封榆也很生气，两人都忽然生气而忘了具体。
然后，是第二天。
柳影少见的没有来上课。
封榆不知道为什么的，心乱如麻。因为那时候彼此还只是学生的身份，生气很容易，却还是会为朋友担惊受怕的。
而讲台上，身为班主任的政治老师例行点名后，发现柳影没来，就善意的开始借题发挥了，她语速很快：“额，诶？柳影同学呢，柳影同学今天来了没有？没来呀。咳咳，同学们，大家偷偷听我说。”
她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同学的目光，然后才小心而可爱的说：“我偷偷说啊，柳影同学其实是我姐姐家的孩子。听说姐姐原本是做外语教育的，后来是嫁到东北去了，却是因为最近的政策号召，她竟然劝动了她家里的那一位，愿意投入血本，来我们这落后的南方发展。”
“你们看看，楼前正在施工的那一座U型图书馆，叫做什么「柳清泉图书馆」，看见了没？那就是我家柳影用了两年时间存的零花钱建设起来的。这很好，柳影同学在这里不上课，不读书，我也是不说什么的。但既然柳影同学能支持我们学校的读书人，那就是一件十分值得感谢的好事。”
台下顿时就响起了一片真诚的起哄声，是说到某些贫苦学生的心声了。
就连对于某个人知根知底的封榆，都不忿的撇了嘴，鼓了掌。
政治老师又一顿，说：“所以，我这一个过了年纪的老阿姨也真的不好说什么了。毕竟，某位大老爷只是家里没有人来管，在当地又没有熟人来照顾，就只能随便的交给我这一位老阿姨来管而已。
“柳影同学来这学校的目的，只是为了体验体验校园生活，多接触接触同龄人的而已。所以，大家千万不能去模仿柳影同学的出格作风。”
而柳影后来最出名的外号“柳姥爷”，也正是从这一位教授长辈的口头批评“大老爷”中，衍化出来的。
政治老师在说完之后，便叫身为同桌的封榆去招呼人了：“封榆同学，请你去教师公寓二楼的201室，柳影同学在那里。还有，那也是我的教职工宿舍，同学们以后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直接去那里找我。”
她说这话的本意好像只是为了推销推销自家的柳影，让内向的柳影多见见同龄人。却想了想，发现好像是没有学生愿意去老师的宿舍找人玩游戏的，就醒悟并且尴尬了起来，“咳咳，那个，封榆同学，你先去把柳影捞回来上课吧。咳咳，我们先继续来上课哈，先说说最近日子的时事新闻，除了之前所讲到的柳氏企业的整体南迁，还听说有更多诸如白话药业、风华科技等著名企业正在扶持我们南方经济的发展，这个则可以联系到我们教材的第四十七页……”
封榆已经没有心思听课了，而是急忙的走出了教室，跑去了教师公寓。
却不知道为什么的，他动作很着急。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天气不好，在去的路上会下雨，或许是因为老师的一句礼貌吩咐，更或许是觉得眼前这一栋老师来往的教师公寓，令他十分的不安而好奇。
总之都是错觉。他也知道自己其实都只是在担心着某一个人。他的心跳是敏感的，是在找借口。
就直到二楼的201室，敲门时。
封榆才发现，门打开得很快。柳影其实已经醒了。
原来柳影正在准备继续写日记。而见到封榆来了，便很快就答应自己会跟他一起去教室。封榆松了口气。
只是在离开之前。
封榆忽然发现，柳影的眼角是搓红的。
“你刚刚哭了。”封榆故意去戳这个人的痛处。
“唔，是啊，那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刚刚做噩梦了你知道吗。”柳影尴尬极了，又笑了一下，说。转身走了。
却见那哭里带笑的样子很可爱，很亲近。是让他不再忐忑担心的那一种可爱。
“做了噩梦啊。”封榆放心了，只觉得两个人昨天的矛盾只因为这个笑容，莫名其妙的就化解了。
两个高中生之间的矛盾，在友谊的眼里也大抵是这样不值钱的。
他便理直气壮的又生了一些闷气，小声嘲讽说：
“不就是昨天早上凶了你一顿吗，你居然会害怕得做噩梦。真差劲。”
“我没有！”柳影偷听见了他的小声说话，不承认。头也没回的走出门去了。
封榆磨了磨牙，下意识的，就瞥见了一旁，看见了这人因为闹别扭而忘记收拾的日记。
上面写着的内容虽然歪歪扭扭，笔迹也慢吞吞，却仔细一看，竟然是觉得有些漂亮的：
「2019年10月3日，昨晚是做了很多的噩梦，我没有在睡懒觉。」
没有在睡懒觉……噗，哈哈哈。那你昨天晚上，怕不是在梦里打了几场胜仗，所以觉得不是在睡懒觉的吧？你今天可是没来上课。
封榆被这矫情的日记内容给逗笑了。
却忽然的，窗外响起了雨声。
封榆一惊，下意识的就看向了窗外，发现真是下雨了。他猜中了今天的天气。
而窗外这一场暗沉的雨水，是下得很大、很急的那一种，远方的操场跑道都因此渐渐变成了雾霾的红色。
而在某一刹那，似曾相识的，封榆的笑容竟然也坠进了那红色的悬崖：
他被一些同学针对的某些年里，是不得不去努力的锻炼着身体的。他会在深夜的操场跑道上奔跑，直到精疲力尽。却风雨无阻。
那时候，他是喘痛的，面上淋的是酸雨，身上流着的是冷汗，而在每一次锻炼结束后，在床上被子里的睡梦中，他需要打赢的人，也是同样虚弱的自己。
那时候的梦醒和哭泣，可不是现在能写在纸上的日记，也不是如今天这般被误解的笑谈。
原来是这样啊。
封榆这时候才醒悟，每个人的噩梦或许都是一种容易遗忘的懦弱，在自己惊醒后，
都是心声成长时所带来的痛哭。
是不丢脸的。
而这个柳影，肯定是在昨天早上被他的凶狠与正直打击到了。
如果柳影的自我对理想产生了足够的怀疑，心情紧张了，说不定就会在昨天晚上遇到噩梦，会在梦里哭着乱走，
会梦见自己正身处于南方，在去不到北极的路上，坚持的走了一万年……
而这人也不曾迈出过半步啊，因为这人是在做梦。怪不得会觉得可笑。
而自己昨天无意间，也成了可笑的那种人————施加暴力者。
门外要关好宿舍门窗了，所以传来了柳影的催促声，封榆忐忑了一会儿，想起了柳影的笑容，就语气难堪的答应了。
他回归现实，鼻子一酸，拭着泪水，拿起了撇在书桌旁的一把雨伞，跟了上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