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一白衣身影奔轶绝尘,如风似电,在雨中疾行。
此人正是李含光,自他出了太史局以后,便赶往了先前封禁那两头鬼物之地,欲做最后的了断。待他做完这事,他还有一事要办,此事明皇所托后虽未道明详情,但他心中已是有了几分推测。
李含光道行高深,上清派遁法施展之下,不消片刻,已是达了先前那封禁鬼物的长街拐角处。
他放眼望去,只见留在那里的封禁道网已是收缩着极小,仅仅如同一颗蹴鞠般大。显然是这两头灵智不高的鬼物被困之后,相杀了起来,以至如此。
李含光心里估摸一下,应是无有大碍,便是生了异变,他也有把握拿下,故就此施法解了这封禁。
只听他道了一声:“解。”
此声后,金网顿时分化开来,化作道道金光飞悬空中五丈处。而其内鬼物却是出乎李含光意料之外,并不是他所想那般互相消弱,倒是真的生出了变化。
两只鬼物相争后,身上黑气互相交缠之下,竟是融为一体气势更盛,化作一只蛇首鬼怪,身量高有丈余,凶焰滔天。其躯干如同人身,但是四肢却是短小,且化作了三爪之足,怪异无比,正是民间鬼怪记载里的龙蛇童子。
这鬼怪见得有生人出现,蛇嘴张开,撕裂了个口子,流出臭诞,似是已经饿急,要将眼前生人皮肉吞噬殆尽。
一股黑气自它四足之间冒出,瞬时朝李含光冲了去,势如狂兽扑身。
李含光见得这头鬼怪,得利于修道数十载的高深心性,心中只是微微一讶,便恢复了过来。他自是不会坐以待毙,任由这头鬼物攻伐,后手早已埋下。
天上那数道金光在龙蛇童子行至半途时,化作了一柄伏魔之剑向下镇压去。顷刻间,已是消去层层黑雾,直到蛇头处方才停下。
龙蛇童子先前被这金光化网所阻,已是对它极其恨之,如今又被其所化作的剑形削了鬼躯,只觉恶恨。蛇瞳内冷光一闪,凶恨乍起,化作了鬼怪的蛇身本形,两丈七尺有余,竟是生生将这柄伏魔之剑震飞出去,让它虚化了几分,仿佛快要消散。
但是李含光早已起了新招,他先前虽觉星图失了大半能耐,不再玄妙奥深,但也留了些许威能。故是手中一扬,这星图就被他扔了出去,伸展开来,助这伏魔之剑凝聚身形。
得了星图所助的伏魔之剑威能更盛,剑身金光混着紫白星光将龙蛇童子压在地面,土石飞溅。
“嘶。”这鬼怪被镇压后,似是不服气般,头猛的向前伸,獠牙大起,穷凶极恶。
李含光却丝毫不为所动,神色平静,喝道:“清清人间,怎容你这等鬼怪精魅污浊。”
话落,他背后那柄道剑忽起,出了鞘来,寒芒一闪,又回了鞘里。
极速带动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袍。
而那龙蛇童子凝在那里,不再动弹,一两息后黑雾尽散了去,随着那伏魔之剑化作的人气回归了这天地间。
鬼,是杀不完的。
就像,人心永远无法得到满足。
李含光在鬼怪消散后收了星图,不知不觉间又入了风雨不沾的玄妙境界。他袖袍一扬,同是施展了遁法向城门处奔去,速度却比之先前更快了几分。
城门外,张玉婷三人本是诵着经,却听见一声轰隆巨响在耳边传来,这是城门打开的声音。他们心知,这上清派的李师叔终是来了,想起这一路来快马加鞭,餐风夜宿,三人不觉有些鼻酸。
城门开了小半,能容数人并肩而行时,李含光领着开城门的士兵,从中走了出来,微风吹动了他的鬓发,而立之年的俊秀面容尽显沉稳。
他见得门外三人,果如他心中猜测那般,来的是其他道门的道士,明皇不会任由上清派一家做大。
不过,他未曾想到张玉婷会来,苦笑一声后,歉然道:“让三位师侄在此处久等,实是贫道的不对。只因今晚长安城内不怎太平,又有鬼怪出没,贫道也是方才脱了身出来。”
鬼怪比鬼物强了不止一筹,威能虽盛,但张玉婷三人是知晓这位师叔能耐的,自是能轻易对付。三人见得李含光身上无有伤痕,于是,便在共同做了个道揖后,连说:“不敢劳烦师叔费神。”
李含光见此,也是还了一礼。
此时,张玉婷走上前来,对李含光俏笑道:“先前权当磨炼心境了,含光师叔可不要往心里去,玉婷也好久未曾见到师叔了,很是想念,不知师叔可曾挂念玉婷?”
少女这一笑,如若百花绽放,只有清,无有媚。
道教三派之间的关系还算和谐,李含光最后一次和张玉婷见面,还是在她豆蔻之年时。他那时便觉得这小女孩机灵,他自是喜欢的。只是没想到,时光荏茬,转眼已是五年过去,当初那还矮小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却还是这么讨人欢喜。
见她半点也不生分,李含光大笑起来,言道:“贫道自是挂念玉婷师侄的,还曾多次写信让道兄将你放出,来贫道修道处游玩。只是道兄实在可恶,一次也未曾应过。”
“怎是如此!父亲竟从未与我言说过,等我回去,定要让他好看。”张玉婷气鼓鼓地说道。
众人寒暄过后,李含光便将他们三人领进了城内去。
一路上,三人挑了最近的些许逸闻趣事来说,引得李含光笑声不断,众人只觉时间过得奇快。待李含光将他们带至安顿的地方时,张玉婷唤了他一声,停了下来。
她言道:“家父命我等带了一物来到长安,赠与师叔。”
李含光听后,笑道:“不知是何物?”
张玉婷将金秀木盒取到前方来,一边解开其上禁封,一边言道:“是天池处的一只天莲。”
“礼重了。”李含光听后,正色言道。
这天莲并非凡物,乃是龙虎山上天池所结,五十年方一结,乃凝聚人道清气所成。人道气运昌盛时,一次生有三只;妖魔鬼怪猖獗之时,则只生有一只。
不过,此物最神异之处,便在于它虽是来由人道清气所成,却脱了这凡俗,不受因果牵连。服之,有固体强本之效用,且能助人平白增长十载功力。力。
李含光自幼博览群书,虽是境界高妙,但修为上却差了境界一筹,不符应道家性命双修中“命”的韵理。
道门三大派中,龙虎山正一派为主,有天师道的主要传承,上清和灵宝两脉走出了自己的飞升之路,地位次之。
但在唐朝庙堂内,国师却是两代上清派之主。
张玉婷之父赠此物给李含光,助他功力增长,就存了卖一人情的心思。
李含光自是能想透此点,故他也不扭捏,本待眼前女冠拿出天莲,就此收下,谁知变故又生。
张玉婷解尽禁封后,将金秀木盒打了开,却见里面无有天莲,只存有一张古画卷。
李含光见了这古画卷,深觉熟悉,似如手中星图,不由伸手从盒内拿起。
这古画卷方入手中,他只觉其轻如蝉翼,似乎没有一点重量,与其大小不符。
随之,他将这古画卷放在星图上。
这古画卷,甫一接触星图,便如同鱼入水中,欢悦颤动起来。须臾间,已是化作星光点点,尽数散入其中。
张玉婷心中不解,不明这天莲怎就成了古画卷,还与李含光手中之物贯通起来了。她认真思考了先前经历,却只想到了一处怪异之处,便是城外偶遇那玄门高真。
念及此处,她正欲告知李含光,却见他将星图往侧旁空中一抛,舒展了起来。
与那古画卷贯通后的星图终得圆满,其上密布的黑点如星辰般闪着奇艺的紫光,有一股磅礴浩大之力,仿佛能在其上明晓自己的前世今生。
须臾间,中间那处稍大的黑点旋升了起来,从画卷上化作一粒沙石,悬浮在空中。竟是引得天间那闭月的黑云破开一个口子,星光照入了世间,与星图连成一线,端是瑰丽奇景,人间难觅。
李含光心中忽生预感,深感不妙。这星图似乎已是被人引用过一次了,只消再过片刻,无人接引此物,它便会自己随意推测一事,陷入沉眠。此后如要再用,便要等它恢复或是助它接引星光,至少也得等上数载。
故而,他伸手一抓,真气勾住星图,将其收了起来,握在手中,异象就此消失。
张玉婷三人此时方缓过神来,心中却还在为刚才那一幕奇景叹服,只觉不虚此行。
李含光虽是失了那天莲,心中却也不恼。他见三人中,似是这婷玉师侄领事,故还是对她笑问道:“师侄此行究竟出了何事,这天莲怎会成了贫道手中星图的另一半?”
张玉婷心中也是不知究竟,便将先前欲告知之事道了出来,全盘托出城门外与那修道者的相遇。
李含光听罢,思索半响,却也未曾想到有哪位玄门真人会是三教合一的打扮,心中拿不出个所以然。
但他是洒脱之人,将此人容貌特征记下后,便安顿下三人,欲往大明宫内行去。
“师叔,今年天池内只生有两只天莲。”
待他正要迈步时,张玉婷忽是提了一嘴。
李含光应了一声,就此离去,他心中已有计较。
距离下次天池再生,还有五十载。
而这两只天莲,预示着人道将覆灭小半气运,在这五十载内应生有一劫。
只望此劫别起战乱,以至生灵涂炭,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