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双眼如若粼粼碧波,映进天雨古街,风草人间。
风卷来几滴水珠,似要熄掉命火,带走这野草般的生命。
眼帘瞥见水珠飘来,却也不做躲闪,任由它打湿双眸。
眼间水光滟潋,万物逐渐模糊。
一双云履,踏进眸中。
“救,救我。”陆离断续呼出声来,音细如蚊呐。
他太久未曾说话,喉咙嘶哑,实是无有气力。
陆离不想死,也不怀希望。
眸中景物愈发模糊时,那双云履停了步伐,轻轻一转,换了个方向再行。
这方向,朝着陆离。
“救我,”陆离见此,再次出声后,缓了口气,央浼道:“求你了。”
云履应声踏地走来,溅起一朵又一朵小水花,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待其行至身前时,陆离面色逐渐褪去苍白,忽觉体内莫名多了些许气力,精神也好了点,故是抬起了头。
只见,一名清逸绝尘的的身影双手负后,出现在眼前,如若谪仙。
这身影见陆离抬头,便蹲下了身子,让陆离看了个清楚。
映入陆离眼中的,是一张俊美到妖异的脸容,朱唇如点丹,一双凤目则恍若旋渊一般深邃,似可幽沦万物,其上的剑眉虽不浓密,也添了几分英气。
“救救我,姐姐。”陆离开口,声音嘶哑。
他说完话就后悔了,因这人雨中不曾遮掩,身上衣袍却无水迹。陆离心惊此人能耐,故是心中思绪乱成一团,见到那双好看的眸子,便下意识喊了声姐姐。
不过,他喊完之后,方才看见这人头戴莲花冠,应为先父所敬仰的道门真人,便知自己说错了话。
修道者本是嘴角微扯,忽是笑道:“好呀,但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小易生。”
陆离听见修道者愿意搭救自己,本是心喜。但随之被这他唤出今生姓名,似是知道自己明晓了前世记忆,不由心惊此人道行,心中思忖后。
他盯着修道者的眸子,正色道:“禀真人,我叫陆离。”
“我会救你的。”修道者说罢,他抬头扬起了自己的喉颈。
陆离不明他此举何意,便认真瞧了去,只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喉间有一处微微凸起。
陆离面色红了起来,觉得自己方才未称真人已是无礼,竟还喊错了性别,忙道:“先前我过于心急,还请真人恕罪。”
这修道者低头,看着陆离清笑两声,摆了摆手示意无碍,才道:“不必拘束哦,小陆离,我也并非道门真人。”
陆离见他怡颜悦色,似乎未曾动怒,心里不安放下大半,恭敬言道:“我知晓了,只是不知应如何称呼前辈?”
修道者不答,站起身来,将手中色泽发黄的古画卷往空中一丢,便悬在那处随即展开。只见其上黑点星罗棋布,中间有一较大黑点,正对应着天上紫薇星垣。
一股如若尘雾般虚实不定的真气顺着修道者的手臂流入古画卷,其上黑点仿佛受到了滋润一般发出闪闪光亮,恍若星光。似是突破了天间云雾,与星辰起了微弱牵连。
修道者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古画卷中间那个黑点,正是以紫薇星垣之力为镇,引动其余黑点闪光附随,一道道瑰丽绚烂的华光从黑点中冲了出来,聚拢在空中。
陆离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艳羡无比。
如果他也有这样的力量,易府被灭门之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他是不是也能……
修道者见得陆离眼神闪烁,似是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轻声道:“快闭眼哦,小陆离。”
他的语气虽像是在哄小孩子,陆离对他却是言听计从的,紧闭了自己的双眼。
修道者清吟一声后,捏了个道决,将古画卷所引动生成的华光导入陆离体内。
陆离虽是闭着眼,看不清周围,却感觉有一股奇异的能量缓缓流入体内,气力精神在这一刻开始快速恢复,舒适极了。
“我叫沈长春,小陆离新年快乐哦。”
一道温润和煦的声音响起,在屋檐下。
初春方至,岁日未尽。
正是万物复苏,去旧迎新之时。
新年快乐,大家都会快乐吗?
陆离不知道别人的答案,他只知道,这个新年,他是不快乐的。
初春的到来,他也没感受到。
寒冬似乎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天气还是这么的阴冷。
直到眼前这人的出现……
沈长春,这名真是极好。
寒冬隐去,长春正浓。
“新年快乐。”陆离闭眼笑了出来。
待华光尽数涌入陆离体内,名为沈长春的修道者左手抬起,轻声念道:“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他手腕处的那一串琥珀佛珠,忽是大放异彩,在手腕间滚动两圈后化作一道金光冲向陆离。金光速疾如电,一闪而逝后,陆离便消失不见。
此为佛家神通之一,道家与其对应的神通便是袖里乾坤了,皆有以微容阔之能。只不过佛家的更偏运载,而袖里乾坤多是用来杀伐。
做完这事,沈长春伫立于此,半响后,才咨嗟道:“命格怎至如此,及冠而折,罢了,那处便予了你,望你能挺过吧。”
说罢,他就此闲步离去。
远远望去,他给人之感如信步闲庭,步子跨得也不大。却不知为何,少间,他已是身影虚浮,远离此地了。
如今已是丑时,长安城门紧闭,若是站于其下往上望去,便只觉坚若金石高如苍木,难以摧之分毫。
沈长春行于此处,笑骂一声:“朽木腐石,安能阻我。”
他说罢径直走了去,待他与城门相触,身体竟是直接穿了出去。
沈长春行至城外,便见已有三人站于城门下,避雨养神。左右两人皆为乾道,身着郁青色道袍,中间为一身着湛蓝色道袍的坤道,其手持一金玉作饰的香盒。她虽是身量较于身旁两人要低了许多,但此行似以她做领事。
那中间为首的坤道女冠,其名张玉婷,乃是这一代正一派天师道天师之女。
因司马承祯羽化飞升,其父深知上清派与庙堂之间关系,算到了李含光会应帝师之位。便在写了封信送往长安之后,遣了她与两位师兄携礼共来长安。
她面容虽是未施粉黛,却依显俏丽,此时正双眸紧闭,樱唇微动,与身旁两人共诵《正一清心功经》。
这一清心经文,出自正一派龙虎山的《正一经》内,诵读之下,有固守本心,恢复精神之能。而《正一经》则是天师道奠定根基之法,也是超脱飞升之法,其内容若寰宇,符篆、诵福和伏妖等都有涉及。
“你好呀。”一道和煦温润的声音在身旁传来。
张玉婷听得有声忽响,心中生欢,以为是李含光前来接应她等了,宛如秋水般动人的眸子就此睁开。
一道清逸绝尘的身影收入眼内。
“好俊俏的居士,只是这身打扮……”她见对方卖相实乃平生仅见,难辨性别,如若天仙入世,心中不由赞道,桃腮渐红。
只是对方所身服饰,头戴莲花冠却着儒袍,尽显狂妄,却让她心疑此人是否不谙此道,但转念一想,又暗骂自己糊涂。
她心思灵敏,见此人身上无有雨迹,又是突兀出现在此。虽是面容年轻,但各派自有驻颜延之法,如今佛消道长,道门气运宏盛,不知是哪位隐居的真人。
思及此处,张玉婷连忙做了个道揖,恭敬言道:“见过真人。”
那两青袍乾道见她做揖,又口称真人,心惊之下,也紧跟做揖。
城门下,巨石顶住了先前狂风的吹拂,也止住了雨水的侵扰,内侧的火把竟然得以幸存,还能闪耀着自己的余亮。
余光照耀下,为首的女冠低着螓首,光影落在她脸间显得些许凄美。先前的暴雨她虽用雨伞避了,却也留下了些许水滴,从她的青丝上滴落,滴在眉间,又转落滑至长睫,如朝露。
沈长春看向女冠身旁的香盒,道了句:“不必多礼,我此身也非道门真人。”
张玉婷三人应声抬头,却发现周身空空荡荡,已无人影。三人面面相觑后,不由得望向四周,却是半点痕迹未曾寻到,左边那乾道用手捏紧衣袍,颤声道:“刚才那人究竟是人是鬼?”
实是此等神妙,他们从未见过,无法判断,心中多了些许惊恐。
张雨婷秋眸盯着出言那人,娇斥道:“说甚的胡话,那位定是得道玄真,不然我等安能无事?刘师弟,莫要在背后编诽他人。”
被训斥的那乾道听罢,也觉自己说错了话,缄默不言,对远方做了个稽首。
片刻后,三人平了心境,继续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