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真的没有再提过,即使她也有无奈。然而在遇到隆虺之前,她遇到过更多无奈的事情,下雪天没有暖和的衣服,下雨天没有遮雨的伞,饿的时候没有填饱肚子的饭,打雷时没有驱赶恐惧的怀抱,生病时没有去疾的药……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与别人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替她承受什么,唯有接受,唯有妥协,才不至于受到更大的伤害。所以她接受了隆虺安排给她的一切,况且,这次的妥协在她自己看来也没有很糟,起码丰衣足食,睡卧有榻,风雨有庇。她生活得要比以往轻松许多倍,甚至她感到满足和快乐,也许她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老死的那天,再也体会不到穷困潦倒的窘迫和愁吃愁穿的烦恼,至于别的什么,她也绝不会想到,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只求温饱的孩子。
当然,一个普通人可以有这样的愿望,至于鬽山的主母,这个愿望太过于奢侈,更何况还有隆虺与她朝夕相伴,夜晚更是与她同床共枕呢。
五十岁时,她对着幻镜扒拉着自己的脸,寻找老去的痕迹,当她为没有任何发现而叹气的时候,隆虺冷笑着告诉她,作为鬽山的主母,灵主的妻子,是不能随便生老病死的。她那时才知道,隆虺教给她的法术里,有长生不老术。
活过第一个一百年的时候,七彩彻底地成了火枫,并且日久生情,爱上了隆虺。那是一个早晨,七彩醒来,看着身旁熟睡的隆虺,心中涌起了不一样的感触,它不同于吃饱穿暖的满足,不同于与孩童玩耍的快乐,它是在她盯着隆虺看的时候,会油然而生的兴奋、激动和喜悦之情。不用等到太阳升起,她的心里已是阳光明媚,暖意融融。她第一次想到了“幸福”这个词。
那样想着,她的手便不自觉地落在他的额上,轻轻地往下划,划过眉毛、划过眼睛,再划过......她的手刚要划下鼻梁,隆虺就醒了,他捉着她的手生疼。
“以后不许这么做。”
“我觉得我喜欢你了。”
“不可以。”
“可我是你的夫人。”
“不许就是不许。”
隆虺从来没有向七彩解释过为什么不许她喜欢他,因为他不愿意,也觉得没有必要。他们只是互相帮助的两个人,等火枫醒来,他们就会分道扬镳,互相了解越多,分开的时候也就越麻烦。隆虺每日早出晚归,一心寻找能使人起死回生的方法,他把最大的希望寄予在母亲黄螣祖所拥有的法器上,然而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按照七彩的说法,也许他们已经不在了。
“绝无可能。”这是隆虺给七彩的回答。
再过三百年,隆虺依旧没有他们的消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隆虺去了一趟半月山。他回来时,拖着沉重的脚步,还有比脚步更加沉重的表情。他上到殿上最后一级台阶,收住脚步,疲惫地连打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就一直站着,四百年里,他千辛万苦、历经无数磨难,却仍难如愿,他果然真的失败了吗?
第二天早晨,七彩起床去找一夜未归的隆虺,打开门的瞬间,一双还在流泪的红彤彤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那一刻隆虺比一个木头人还要僵硬。
隆虺病了。七彩为了让他好好休养,送他去了青銮洞,他在那里一待就是两百多年,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也许他会一直待在那里。
那是一个深秋,鬽山上草木枯黄,树叶即将凋尽。主母殿的侍灵急匆匆找到隆虺,说主母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
“半个月前。”
“发生了什么事?”
“半个月前,主母看院子里的那棵树树叶都掉完了,说她有点累,想好好睡几天,叫我们不要打扰她。最近几天,我们一直不见主母出门,心里有些担心,就去看她,才发现主母她不见了。主母殿里的所有侍灵将鬽山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她......”
隆虺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他必须找到她,他不能让她出事。
后来隆虺是在遇见七彩的那个小镇上,找到的她,她穿着初见时那身破烂的七彩裙,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你怎么来了?”她问隆虺。
“......”隆虺没有回答她。
“我真是活得太久了。”七彩落寞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些喊我彩彩的孩子,我连他们的墓都找不到。”
“你是火枫。”隆虺纠正她,他的眼中写满了愤怒。“跟我回鬽山。”
“我是七彩。”七彩抬头倔强地看着隆虺,隆虺的脑海里浮现出火枫死时的样子。
“先跟我回去。”隆虺摸摸七彩的头,七彩睡着了。隆虺并没有立即带她回鬽山,而是去了七彩生活过的那个山洞,那天晚上,隆虺在山洞里为七彩办了一个成亲仪式,他依旧没有向七彩解释什么。
“我现在真正喜欢你。”这是他唯一的解释。那夜,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自那以后,隆虺又重新掌管了鬽山。
其实,隆虺寻找他爹娘的四百多年里,之所以没能找到他们,是因为他们在闭关。说起来那是一个环境的确不怎么美妙的地方,一年只有酷暑和寒冬两个季节。一座密闭的山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们就在那里闭关。整整八百年,他们从未踏出那座山洞一步,闭关最终结束于一场恶战。没有人知道那场恶战的起因是什么,反正那一夜,洞中的嘶吼声响彻了夜空,血顺着山涧流过了好几座山。自那以后,就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处了。或许是从那时候起,黄螣祖的法器,全部落在了幻千梦的手里。至于她怎么得到它的,只要她不愿意说,便无从知晓。也许她参与过那场恶战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