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笑笑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她闭着眼睛,回忆梦里发生的一切,竟是历历在目,每个细节都很清晰,幻灵殿里被子的柔软触感、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药的苦涩……
想到这里,多笑笑再也睡不着了,她急忙穿好衣服,梳妆打扮,来不及和冯嫣道别,便去了车站,她要赶上最早的一班车回家,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想起了狐狸的那句“故事的后续”,才疯狂地想要回家的。不管这是多么疯狂的一件事,她真的信了。一回到家里,她便了扑到书桌前,拿起笔,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写,而是在读,读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的所有画面。
九百年前,火枫和隆虺的亲事,其实是黄腾祖一人主张,只因为隆虺说喜欢火枫。
火枫二十岁未嫁,人人都以为是没有人愿意娶她,事实上,她是心有所属。火枫十四岁,情窦初开之时,在山上阻拦族人打猎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少年,叫水。那时族人正在追赶一只受伤的鹿,火枫在成功引开族人后,沿着血迹去寻找那只受伤的鹿,最后来到了一座山崖上,她趴下身子,朝下看,发现那只受伤的鹿躺在一块青石上,旁边坐着水。
“放了它。”火枫着急地朝水喊着,手脚并用的往下爬。
“姑娘,危险。”水紧张地站了起来。
“放了它。”火枫重复着前面的话,人已经爬到了半山崖上。水很担心她,伸着双臂在下面跑来跑去,生怕她掉下来。火枫突然觉得好玩,故意松手,掉了下去。掉到地上的时候,水果然没有接住她,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停止了呼吸。但是作为猎人的儿女,山崖于他们来说,是很亲切的存在,他们能在山崖上握住自己的命。
“姑娘、姑娘......”水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火枫,心急如焚。火枫听着他哭得越来越伤心,不好再骗他,自己坐了起来。
“你骗我?”水的唇上长着青青的胡须,他的声音,像大山一样,雄浑地在山崖上回荡。
“谁骗你了?爱哭包。”火枫不满地站起来,“得亏我命大,要不然早摔死了。亏你长了这么大个子,连个人也接不住。”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是自己跳下来的。”水不满地昂着头。火枫理亏,鼻孔里给了他一个哼字。跑去看青石上的鹿。
“别看了,它死了。”水说。
“死了?”火枫不信,把头伏在鹿的身上,听了一阵,一屁股坐在地上。
水走过来,坐在他原来坐的地方,闭上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这回是火枫在哭。
“陪它。”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火枫要水帮忙挖坑,埋了死鹿。
“不要埋。”
“为什么不埋?待会儿天一黑,野兽就会来吃掉它。就算野兽吃不掉,猎人们也会找到它,把它拖回去的。”
“那也正好,以它一死身,亦能换取一生命。”
那是火枫一生中唯一一次带猎物回家。她和水抱着那只鹿回家的时候,萨宇以为女儿回心转意了,他几乎留下了激动的泪水。晚上水站在树下望着夜空发呆,火枫便爬到了树上,从上面俯视着水。
“你今天晚上没有吃东西,不饿吗?”
“饿。”
“那你为什么不吃?我娘做的鹿肉,族人里没有几个能比得上。”
“我不吃肉。”
火枫怔住,她把目光转向夜空中的月亮,月亮缺着一半。
水四处流浪,走过了许多地方。火枫问他在找什么,他说不确定,可能是一种能让天下众生乐生乐死的方法。
“这就难办了。”火枫说,“比长生不死还难办。”
水不喜欢落秋山,火枫没有挽留他。他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火枫知道他叫水,但每次想起他的时候,她都用爱哭包称呼他,那个有着山一样的声音却很爱哭的少年,他的眼里总是含着泪,亮晶晶的像星星。
水离开后,火枫就不吃肉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想念爱哭包,有一阵子因为相思成疾,她离家出走了,走了好多天,走了很远的路,也没有找到他,萨宇派人将她绑了回来。从那以后,她几乎每天都在树上度过,她想或许能看到爱哭包走在哪条路上。其实火枫也不是非他不嫁,只是没有再遇到像爱哭包那样的人而已。
二十岁,火枫在鬽山救了隆虺。隆虺三声吼叫,唤来了他的母亲黄腾祖,她要火枫嫁给隆虺,火枫不答应,她就用族人的生命威胁她,火枫只好答应,并且火枫还要保证守住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隆虺。隆虺修成人形那天,火枫的族人因为唱了打猎歌,勾起了隆虺十年前不好的回忆,他出于恐惧和愤怒,失手掐死了火枫。为了不引起族人的注意,隆虺一面在鬽山上散布火枫身体不适,需要静养的消息,一面又将火枫的尸体和魂魄藏到了半月山的冰窟里。
那时候,隆虺虽然心痛,但是并不慌张,他坚信自己可以救活火枫,只要找到他娘黄螣祖,一切便迎刃而解。可是这一找,就是九百年。火枫死后三个月,眼见谎言难以维持,鬽山的屠戮之祸在所难免,隆虺却在寻找黄螣祖的路上看见了转机,他遇到了一个姑娘,和火枫一模一样的姑娘。隆虺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她,那时候她正带着一群小孩到处疯玩,那些孩子亲切地叫她彩彩,他们给她吃的,她带他们玩,她会很多好玩的游戏,是个快乐的女孩。隆虺一直跟着七彩,天黑的时候,孩子们都散了,她一个人上了山,钻进一个山洞里,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火陪着她。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对着墙上的影子发呆。隆虺偷偷从后面将她敲晕。第二天她睁眼的时候,睡在主母殿的榻上,旁边躺着隆虺。
她张大嘴巴要喊,可是她发不出声音。隆虺忽地坐起,瞥了她一眼,轻轻拍了拍手。有两个小姑娘走进来,服侍他们穿衣,那姑娘们不说话,也不看她。七彩目瞪口呆地穿上紫色的长袍,心里想着她那件有七种颜色的破衣裳。
每天都有鬽山的族人来看望七彩,他们在殿外亲切地叫她主母,然后说上一两句祝福安康的话,就会离开。接着两个小姑娘中的一个会从外面提来一篮食物,七彩每天都吃得很饱,只是不能去外面玩,这让她有些难过。她想过在晚上偷偷跑出去,可是每天早上她睁眼的时候,隆虺都在她的身旁,他看起来很凶,七彩有点怕他,她不知道他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她很害怕偷偷跑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他回来,或者被他抓到,或许被打死也不一定。
“如果被他抓到我,他会不会杀了我?”她时常问自己。有一天,她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自言自语地竟将问题说出了口。她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又倏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她能说话了。
“走吧。”门外突然有人说话。七彩跳到地上,轻轻打开门朝外看,外面站着隆虺。
“去哪?”她小心地问,低头不敢看他。
“你不是要出去玩么。”
“你都听到了?”七彩问隆虺,隆虺没有回答他。她跟在他的身后,偷偷地笑了,她很容易满足。那时候他以为隆虺是个哑巴,所以也把她毒成了哑巴。
那夜隆虺带她逛完了整座鬽山。
“以后你就叫火枫,是我的夫人,也是鬽山的主母。”隆虺说。
“我有名字,我叫七彩。而且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夫人?”
“没有为什么?”隆虺冷冷地看着她,让她觉得刚才的一切是一场梦而已,“还有,忘掉你是七彩这件事。如果再提起,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