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夏韩引着封晨二人飘然乎就到了一府宅上空处。信手指了指那西厢里头的一角,对封疆道“这就是当朝安王的偏邸了。我们为仙子的备下的肉身,现就在西厢内侯着呢。”
“她是个何样的角儿?”封疆问。
“她是这安王府里的嫡女。”夏韩说,“仙子要记得两件事,两年前众生国国都里,被烧死的那个荒唐的女王爷,是她的母亲。”
“烧死?”
“是的,烧死。”夏韩道“随她母亲一同去了的,还有府内上下几十位面首,以及她的弟弟,封顾。”
“那另一件事情呢?”
“人间这位封疆,狠毒了自己的父亲。”
“是么,这戏可真是为难啊……”
几人不约而同摇头叹曰。
……
在这个节令里头,安王偏邸的西厢外,正是风景绮丽,草长莺飞。
宅倚红墙,红墙有树,树上开着雪白绚烂的梨花,他们甸甸而坠着,翡翠丛中滞留着浮云一般,几乎就是要漫过了那囫囵个儿的视野似的。
“这里可真是美。”封疆回了神来,朗朗笑说“简直就像是一堆白花花的大银子。”
夏韩不知这人是如何作想的,却是于当下便暗暗腹诽起来,从未见过如此贪财好色的神仙。
“我喜欢银子。”封疆又再次强调说。
这叫夏韩登时就尴尬起来了,他尴尬得两侧鬓角直直冒汗,需要卷袖揩去,良久才道“唉,仙子爱好广泛啊……”
“不,我只喜欢金银。”说完,封疆复又觉着哪处不足似的,眉眼一瞥,补充道“自然的,小喜鹊也是叫人见之欢喜。”
月老夏韩便默然不语了。负手走在了前头。
撇开一众枝节花蔓,鲜草鸟雀不谈,真正走近去瞧,竟才觉到这西厢原是一点也不好的地儿,就活脱脱的一只硕大无比的木头棺材模样。
终日里不见开门,窗儿也严丝合缝一丝不苟地关起来……唯一的沟通,便属那隐约自里而外渗透出的丝丝霉烂味道莫属了。
又是一闪来到了屋内,在这黑黝黝的一方天地里头,家具摆件尽皆落下了灰,东拼西凑地聚拢在一窝里,摇摇欲坠,已辨不得什么是什么了。
她们都是各自精致,却瞧不出来于一处搁置时又有多好看的模样。
一眼望下来,封疆便只是想着败絮其中的事情了。
如此溜达着,约摸过了小半柱香,一行人终是到了屋的尽头,那个白纱曼曼之地。
这其实是屋的东南角,凑着窗的位置上放着一张雕花的梨木大床,素日里便是四五六人挨挨挤挤,也能够勉强躺得下来的大小,自四角床柱垂落下几颗或圆或方的琉球,冷冰冰的,半死不活燃着熏香,淅淅沥沥探出了点黄橙橙的光。
寒且湿。
这是个火烛都照不暖的地儿,不过有了这点光,倒是可以勉强视物了。
封疆揭开纱幔,见床上铺了有半尺来高的高丽棉被子,平平展展,全然乎不见人的影子。
“肉身在这?”她不确定地问道。
“是的。”夏韩越过了封疆,小臂一扭,捏着被子一角猛的掀开来。
露出了底下的东西。
这个堆砌着无数小的瓶瓶罐罐,活像个垃圾场一般的地方,还躺着一个与床铺几乎就要融为一体的人。
且看此人口中叼着碎发,一手自白玉罐子里挖下一蛋琥珀色的膏,直朝着口中塞去……
“这人似乎是个疯子。”封疆只觉不忍直视,望之头皮发麻。
“此人的魂魄早已离体多时,渐失神智,只晓得吃喝拉撒。”夏韩干笑着,说“旁的人只觉她丧母丧弟,一生悲痛过了头,才成了如此模样。”
“一个凡人的魂魄,又能逃去哪里呢?”一侧的晨曦对于这人间事置若罔闻,倒是对那游魂去处更加上心几分。
或许是直觉天性使然,叫她觉到那游魂的去处,会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仙子,你请!”
“唉。”封疆点头应曰。
那头的韩笑不再多言,只利索地竖起二指念起轻诀,登时周遭,金光乍现,伴着半尺来高的旋风,席卷了床铺……
就这样,于一阵一阵刺耳的盆器倾侧破裂声里,忘川河仙,嘈杂而潦草地入了凡。
再睁过眼,已是红尘万丈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