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晓得很多事情都比从前要变了。
封疆拖带着她骤然乎沉重下来不少的体躯踉跄着挪下了床铺,迈着她那滑稽不堪的八字腿,抬手大致捯饬了一阵儿这都不知什么是什么的瓶瓶罐罐后,便朝外推开了窗去,将日光匀了些到屋子里来。
对于再瞧不见那浮动于半空之中的一神半妖这事儿,她从这个中表现里看来,是混然不在意的。
只是探头探脑地对着虚空的屋子柱子梁子稍是一愣神,复又自顾自地说了些什么。
谁也不曾有听清了去。大约就是不重要的东西吧。
她放眼过去,瞧着外头枝叶连天天连水的景儿,心境也就豁然开朗了。却也是很迷茫的。
这厢又回过神来,她再度打量起屋,要说起适才,这屋里实在是昏暗得紧,幽怨昏沉得只叫人有那心思草草巡视应付几遭,过去了,再无其他。
现在再一次骤然乎细瞧,竟神奇地又觉这屋里精致了几分,摆件多了几个,乱了一些……
在这屋离床很远的地方,还隐了处拐角,靠拐角而立的,是一面九尺来高的大铜镜,做工很糙,用手拂了上头密密匝匝的那层灰去,仍是副瞧得不清不楚的模样。
不过至此,那镜子里头的景儿人儿的,已是足够的骇人了。
这哪还有个人样啊?
一眼看过去,便是那枯朽的干枝子上紧绷绷打了一层蹩脚的牛皮纸,下一刻一戳,就要给破了。
再走上几步,哪个不慎,就“蹦蹦蹦”地给散架了。
再待一刻,就手脚具腐,眼拖丝网了……
封疆在这半披着人皮的骷髅架子上,寻不到什么赘肉,也看不出什么神采来。
只觉这就是一口大棺材,囚住了一根失去了魂儿的朽木。
她叹惋起来,抬手拍落衣襟袖口上油腻腻的尘埃,学着人间大家闺秀的模样,端庄而大方地走出了内里,推门行出去了。
四面环顾,不见有什么人来,便又回屋里弯腰捡了一个铜盆,抱在半腰处徐徐行出来。
一气儿就到了水缸旁边,埋头一看,竟是连水也不曾有的。
“我呸,这都是个甚么世道!人心不古,左右人姑娘到底还是个嫡出的小姐儿,这偏邸里头正儿八经的一个小主子,怎就因没了娘,竟连一口水也不曾给人家!”封疆忿忿不平不平地絮絮抱怨起来,也不知是替着谁在委屈,或许是先前那姑娘,又或许是对着现在的自己个儿,除了她,谁又能知道呢?
她如此一顺溜抱怨完,手头也不曾停着,麻溜地撸起袖子,在手腕间打了个潦草的结儿,又一股脑扎进了屋,又是寻了个桶子出来,迈腿出院子去了。
封疆不识得路,即便曾经在天上草草纵观,也记不得什么。
只是顺着墙根,觅着卵石铺就的,坑坑洼洼的小路走。
不知过了多久。
日光更烈了些。
她放下木桶子,歇了会脚,靠在路中的一座子假山之上小栖,用手背揩汗。
于抬眼之际,她看到雕梁画栋,檐牙高啄,她看到了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似乎,只要是离着那晦气无比的西厢远,便是繁华。
尤其是那方的墙后,窸窸窣窣的,顺着风传过来了男男女女嬉笑打趣的动静。
现在退缩,也许……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己是个地位尴尬的便宜仙,身不由己,己不由心……
难得糊涂,糊涂难得,连前尘也是糊涂的……又有什么能明白呢?@
封疆翻墙入到那处。
那处做活的婢子见此,不由分说,当即便是拍着大胯哭喊尖叫起来,曰“小姐!小姐……是小姐出来了!快来人啊——嗝!要人命嘞!”
封疆一听不好,制止不及。
终于,是这尖叫的声音引来了家丁,家丁召来了管家,管家寻来了侍卫,侍卫将这事左传右传,就这般儿戏地在碎嘴的婆子那处,流遍了十里八乡……
封疆出了个大名儿,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当下要紧的,是他们提枪夹棍,同着封疆面面相觑起来,形形色色的脸孔,皆不约而同地瞪起那对欲要跳脱的招子,横眉冷对,一眨也不肯眨,似乎下一刻便会因着面前这个枯槁的女子人头落地一般严峻,惊恐。
封疆看着这一颗颗人头之上,挤挤挨挨的,尽是一干见着鬼魂似的惊骇表情。
无奈咂舌,面上却是弯起嘴角笑了。
对于这玲珑亲和,左右逢源的笑,她是信手拈来的。
指了指水桶,缓步许行。方方正正地度了八步,把整个人囫囵地现到了人的视线里。
不卑不亢说,
“你们出来个人,帮我打桶水,再寻身清净衣服,我要沐浴更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