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是这么开了头……
“我要逃走了,也许故事便会不一样。”
大雨瓢泼,淅淅沥沥顺着伞骨滑下,让人不由联想起了烟雨江南。
不过确实不是的。
此处是丽江河畔,距离江南路途尚远。乘车走高速尚需几日功夫。
终年多雨,气候湿润,风景独好。
说是古城,其实已是少有真实的古建了。
这一事叫一众游客自心里头平直生出一股子失望感来。
而在别处天还寒着的时候,一处边陲古刹地带,已是繁花似锦,山花烂漫不知几何。
许是应着那句“春暖花开早到来。”的俗话,古刹得名“不藏春”。
此匾额以大理石篆刻,其上青苔布遍,颇具古意而岁月斑驳。
推开朱红色的大门,仿若跨越时光,映入眼帘是香火漫漫,其间以七八个身披袈裟的老僧扣手围坐,木鱼滴答,嘴唇颤颤,咕哝着生涩且拗口的往生咒文。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不同于素日的人挨人,人挤人的盛大喧哗场面,今日的佛堂悄然无声,安静非常,其间只有一个生人。
盘腿而坐,半倚蒲草,侍弄佛珠。
已是有好几个时辰了,香也燃了多柱。
茶水一碗一碗地朝着腹里咕噜。至玉兔初升时分。
离开。
其一日间。
她嘴里嘀嘀咕咕了许多,该是在念往生咒文,却一点声响也不发,嘴唇半启而合,若不是心不诚,便是与佛无缘之辈了。
一左一右两个沙弥陪坐,年岁无差。
右面的小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不住偷偷侧目瞧她。
打量许久,觉得稀奇之余,又有少许的失望于其中。
这位特殊的女施主生得讨巧,浑身富贵,珠光宝气,锦绣不凡。
酷似仙官。
细观面相,却又是无生无死,不知命数为几何之徒。
也许,传言是真的。
说句不堪入耳的大实话,“面前这个叱咤风云,神秘莫测的女人,大约就不是个人了。”
居在左侧的师兄将佛珠抛过,一下子“啪啪”打落在小和尚的光脑门之上,疼得他登时就清醒过来了。
抬首之际便发觉女人正侧目瞧他,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睛泛滥起笑意。
未语先笑,曰“莫跑神。”
“哦,好好好!”小和尚忙不迭地应下这话来,挠着锃亮的小脑瓜子,羞涩愧疚到了满心满眼地步,正要致歉,女人却是转过身径直离开了。
“好奇怪啊。”小和尚埋头呢喃。
“咱当和尚的,乃是出家之人,怎对红尘中事还这么大的好奇心?念念不忘?”师兄走过来,长长的兰色袈裟袭地,捡了适才扔下的佛珠子。
他淡声说“知你在疑惑什么。那位女施主,早在十多年前已是来过寺中。当时便是如今模样。”
“所以真的有人能长生不老么?”小和尚忙是追问。
“我不知道。”师兄的目光悠远,顺着未关严实的大院门,飘向远方。
兜兜转转,落在了女人纤细窈窕的红色身影之上。
“大约长生,也没那么好,你还是不要想了。”
他几乎没见女人笑过。
是那种真实而发自内心的笑。
这个貌美的年轻女人名叫封疆,爱金帛玉器,也爱美人如花,爱美景如画,亦爱红衣瘦马,喜欢流星,喜欢吃喝,不喜银雪,甚少运动……
是个走街串巷,行遍市井,仍旧不村不俗的存在。
她的存在即是奇迹。
据闻此人于不知多少年前,偶感风寒,用错了药物,而命不久矣。
紧急住进了ICU病房,连得三次病危通知书。
眼看已是临到了气若游丝,油尽灯枯之际,却又奇迹般的大好了。是不药而愈的。
并且否极泰来,自此就有了古玩鉴定的超绝本事,以此独当一面,获得百亿身家。
个中纠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世人不得而知。
传奇传奇,往往是这一“传”字占了多半的。
又有传闻曰此女性情古怪,任意妄为,年前曾有一大腹便便的商贾,以一劣质的画作易得了她手中的宝贝。
同行皆是言亏。
她还大言不惭道“老娘乐意,老娘不亏。”
着实叫人摸不出头脑。
后有人走了旁门左道,欲以此画作的同类相易,未及见人,羹汤送上,美其名曰“不能叫客人饥肠辘辘地白等一遭。”
而另有名曰“闭门羹”。
……
月明星稀,封疆坐在煤油灯底下,看了眼面前的不速之客。
浑身精湿,眼神灵动,好似黑猫儿。
“你走吧,我的店就要关门了。”她下了逐客令。
“听说你不是人。”这来客是个名叫阿三的女人,笑容满面,坦然言说着“我知道你的事情,还很多。”
“那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封疆挑眉,对此混不在意。
“有的。”阿三说,她想要听一听封疆完整的故事,然后……
去寻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这是个秘密。”
“那我知道了。”阿三转身,从身后的小皮包内,取了半只琥珀核桃来,用精致的黑丝绒包裹着,盖了许多层灰。
感觉上擦不净。也不好瞧。
“次等货。”
“你个开古玩店的。自然是生意为重,这个你收么?”阿三问得小心翼翼。“即便它是个次等的。”
封疆决绝摆手说不收。凡是没有故事的玩意儿,她都不怎么爱。
“有故事的,它有。”阿三乍言,感觉上一时之间萎靡下了不少。
“你听听看我的故事。然后请把故事结局告诉我。”
“好,不过我的时间并不很多。希望这不会叫我失望”
……
一夜明灯,灯里添油。
小和尚的师兄在床榻之间,翻了一个身睡觉,一夜好眠。
甚至还是有一个梦的。
他梦见了曾经。自己还只是个小小和尚的时候……
那女人,也就是封疆,坐在高高的石阶之上,问自己“小子,你为什么要拾阶而上来扫尘呢?”
他遥遥头,告诉封疆,自己并不知道,这只是主持的嘱咐。
女人笑起来,拍了拍石阶的另一处空,说“既然不知道,那你便不要扫了,陪我坐一会儿。”
“不可以。”自己拒绝了女人,告诉她,自己所要做的,便是为阶扫尘。
这个任务很重要。
“哦,那我便代表主持,请你休息如何?”
那时候,封疆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据说封疆一生,最喜故事,也最有故事了。
但她只给自己讲过一个。
女娲造人,生者入红尘,死者过阴司,阴司有妖,名曰孟婆,会为每个来客赠上一碗汤,名为孟婆汤,饮尽之时,前尘乌有,羁绊为烟……
“小和尚,你说,人为什么要饮孟婆汤啊……”彼时女人撑着脑袋,看月亮,月光涩涩,宛若女人的泪珠子。
她长叹一声,又自问自答“因为背负了前尘往事,怀抱执念业障而活的,便做不得干净的人了。”
小小和尚觉得那一刻的女人似在哭泣,欲要为她抬手拭泪,又觉于礼不合,立远。
朝着女人道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