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军营里一个偏僻角落的大帐中,只剩下了三个人,都僵立在原地了。
明前的红盖头落地,她也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对面的新郎。那男人穿戴着一身黑铁盔甲,外披软皮袍,身形魁梧粗壮,面目狰狞,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疤。赫然就是以前在“落石峡”偶遇的偷袭的鞑靼将军——萧五!这人的名字真是如雷贯耳。从雨前嘴里说出来过;听崔悯说过与他在大荒漠打过交道;小梁王去绿松城剿匪也好像牵连到他……现在他穿戴着威严华丽的鞑靼官服,腰佩宝刀的站在了她面前。又变成了鞑靼南院大王李崇光。
明前猛然觉得天地间降下了一张大网笼罩着她。任你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脱这冥冥的天意。这个与他们有无数邂逅的男人萧五竟然是鞑靼的南院大王李崇光?
对面的新郎李祟光也惊呆了,骇然瞪着眼前的满身绫罗珠翠,剑眉星眸的英姿少女。也觉得魂飞天外。他也见过她!在落石峡的突袭中见过她。李氏拼命得护着她逃走;崔悯也是为了她千里追杀他;再之后他暗中派人打听着她的消息;最后他遇到了程雨前,她怒骂他害了她们娘三个……这个少女没有与他当面对峙过,但他好像与她牵扯着千条万丝的关系。现在她摇身一变得从梁王王妃变成了益阳公主站在了他面前。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老天爷要开始报复他了?
新娘与新郎面面相觑都震在原地了。都被这个突发事件弄得茫然无措了。
崔悯一手提刀,封住了大帐帐门。满脸嫌厌地盯着李崇光,清秀精致的脸也被这种场面刺激得有些扭曲。他咬牙切齿地道:“萧五,别装神弄鬼了!你这个当初跟程大贵一起犯了抢劫案的逃北汉人,冒充南院大王李崇光也有好多年了!你犯下的罪行可不止一件两件,今天就算天塌了你也别想逃走!”
萧五脸色煞白,身体微颤着,头脑都有些晕眩了。他瞪视着眼前两人如临大敌。两人是单人匹马得堵住他,帐外就是他的上万兵马,他却觉得被逼到了绝境。大帐内红烛咝咝燃烧着,人们僵硬地站在原地,却觉得整个地面都在打晃起伏,他们都快摇晃着摔倒了。
* * *
李崇光或萧五先反应过来了。他瞪视着明前,脸上皮肉直打颤,从齿缝挤出几个字:“你不是益阳公主!”
明前盯着他,最初的震撼过去心里也涌满了愤怒和疑云:“那么,你又是谁呢!是汉人还是鞑靼人?是李崇光还是萧五?是鞑靼国的南院大王,还是认识我养娘和雨前的汉人逃犯?”
萧五陡然变色大喝道:“什么汉人鞑靼人的?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冒充公主假和亲。”他猛然抽出宝刀,虚晃着向她劈了一刀,冲向了帐门。
明前跨前两步,伸出双臂挡住了他的去路:“别跑!萧五,你也是假南院大王吧?我们都是虚凰假凤,就谁也不说谁了。你到底是谁,雨前说你是程大贵的兄弟,当初跟他一块做下劫案。难怪大明朝的刑部和锦衣卫衙门满天下都找不出那个失踪的同伙。原来你逃出大明逃到了鞑靼国,加入鞑靼军还顶替了南院大王李崇光。你好大的本事!”
萧五没有理会她的问话,狰狞地喝斥道:“大胆的南人女子,你竟敢冒充公主嫁人还想行刺我。你把我这鞑靼军营当做什么了。我一定要你和元熹付出代价。闪开,不然我杀了你!”
崔悯则站在他们身后,抽出了绣春刀,刀隔着明前的肩膀指着疑似李崇光的萧五。他眼光冰凉又炽热,内心激荡,好一场“瓮中捉鳖,水落石出”的大戏!他大概是这天下除了明前雨前两姐妹外,最想抓住真凶看到真相的人了。
萧五凶神恶煞般地瞪着两人。紧握着宝刀,拳头握着咯吱作响。似乎在盘算着能否一拳打倒二人夺路而逃。最终他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猛然改变了口气,对明前扬声喝道:“你这个大胆的宫女,是奉了公主之命来试探我的吧?好了,别再玩什么为难新郎的把戏了。赶快去把公主叫来,否则我真生气了!”他立刻改变了策略,“大事化小”得驱赶起了两人。
明前冷冷一笑,眼神冷冽,面容凝重地道:“晚了。萧五,我们即然找到了你,就不会轻易退走。李大人不必装腔作势了。你到底是谁?是程大贵的结义兄弟?你是怎么跟他一起做下案子的?潜逃到鞑靼后又是怎样顶替的李崇光?真正的李崇光死了?难怪你露面时总带着头盔面甲,脸上还布满刀伤,使大家看不清你的长像。说不定还有鞑靼贵族暗中支撑着你冒充李祟光。哼,这个顶替南院大王的秘密很有价值,鞑靼刺尔国的大汗和将士们肯定很感兴趣。你不怕这消息传遍鞑靼吗!”
萧五面容扭曲,眼睛瞪得像铜铃。怒气滔天得攥紧刀:“小姑娘,我不想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你也别太嚣张了。你们两人现在在我的军营,我一声令下就能招来成千上万的兵马把你们踩成肉泥!这个小白脸护不住你。你不怕死吗?”
明前淡然地笑了:“我即然敢来敌营,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而且我有一件事比死更可怕。就是我和雨前的身世之谜。这个谜团折磨了我十多年。如果你像我一样,被自己的身份案子逼得走头无路,为了这件事弄得家破人亡,姐妹都反目成仇,还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父母又是谁。你也会像我一样不怕死了!萧五,我们费劲心机得找到你,就绝不会放过你!你知道十年前和程大贵一起做下的案子内情,你也见过幼年的我和妹妹,对吗?萧五!”
魁梧的大汉身体都在微颤,脸上皮肉直跳,他看着明前摇头沙哑道:“如果我说我根本不知道这事,小姑娘你找错了人,报错了仇。你信是不信?”
明前摇头淡笑:“我不信。”
“如果我说我没有任何话要对你这位假公主说的,还要叫人杀了你们!你信不信?”
明前深沉点头:“我信。但我不怕。”
她转动着一双漆黑渗人的眼睛,平静凶顽地瞪着他,不徐不缓地说:“而且不用等你来杀我,我们就会先杀了你!我们就一起同归于尽吧!”
大帐的气氛变得冰寒彻骨。两个人都又震撼又惊愕得瞪着对方,仿佛在估量着对方的话的底气和真假。如果这是一场对决,他咄咄逼人杀气逼人,她没有一点惊慌退让。幽黑的眼眸直视着褐色的铜铃眼睛,那里面是不解、坚持、平静、坦然,还有不达目地不罢休的斗志。却偏偏没有恐惧胆怯。他陡然明白,她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诈他,她是真的打算宁死不屈服。
萧五陡然又转变了态度,粗犷的身躯在烛火下微颤着,布满刀疤的脸也变得阴晦,似乎在很认真地与她商量:“如果我高抬贵手,放你们两人在混乱的大营里自行离去。你会不会就此罢休?不再追问我的往事和真假?”
“还是不行。”
明前看着这个威严权盛的鞑靼南院大王,一口回绝了。他身形魁梧凶顽可怖,气势像疾风扫落叶。她却纤细像河旁杨柳,像是被狂风吹得连根拔起,却是那么坚韧无比。她用悲悯的声调说:“不行。萧五,我冒险进鞑靼营。一是为了救出皇止,二就是为了找你。今晚你站在我面前,两件事都有可能了结。我范明前绝不会就此罢休。”
萧五厉目瞪着她,残暴凶狠地大吼道:“你听到了吗!外面军营大乱了。这是我的大多数兵马正在攻打虎敕关的声音。他们马上就要抓住你们的皇帝了!你们的皇帝胆小无能,会毫不犹豫得把你们通通抓住送给我,求我饶命的。而我立了大功,鞑靼大汗也会奖赏我做真正的南院大王和更高的位置了!咱们无冤无仇,又何必搞得要两败俱伤呢?你做你的梁王王妃,我做我的鞑靼大王,各自去享尽荣华富贵不好吗!”说到最后他几乎是怒发如狂得喊出来了。
明前满脸轻蔑,眼神静寂,摊开长袖轻描淡写地说:“不行。我不愿意。我范明前是个很任性的人。我想要查明案情得到这个真相。谁也别想阻止我。”
“我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的梁王王妃,也不在乎皇上。皇帝如果被抓,是上天要亡明,我也只好跟大明百姓们一样顺应时代做个亡国奴好了。而且我也不怕死,我身边有锦衣卫指挥使,他答应过我要以死保护我,他没死前我就不会死。而且我相信他会打赢你!所以我绝不会放过你。今夜不论是杀人、被杀我都知道真相。”
“我要知道你那些实为大明劫匪,却冒名顶替南院大王李崇光的肮脏事;你当初怎么跟程大贵一起抢劫幼/女的罪恶事。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真相来得晚了些,却还是来了。哼,我知道你是个英雄好汉,志在国家天下。我却是个贪恋小家身份的弱女子,志在家世真相。但这时我们已经把你逼到了墙角抓到了你。我就偏偏要任性一回!非逼你吐露真相不可。即然做了,你还怕什么。你年青时候当劫匪抢劫了别人家的小孩,连累死义兄,使义兄家家破人亡,你也使我们范家人改变了一生。你可真是位光明正大快意恩仇的大英雄啊!我绝不会放过你的。”话到最后她终于吐出了一丝悲愤之情。
“你!”萧五瞪着她,头皮快要炸开了。她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一颗心却冷硬得如磐石。任凭他如何软硬兼施威胁利诱,她都浑然不理会这一套。满脸冷静冷酷地逼迫她,把钢刀插进了他的心。
崔悯右手执刀,肃立在她身后,隔着她紧勾勾地看着他。他甚至有些同情这个跟他“千里走单骑”,走过千里打过千里的萧五了。他遇到了她真是荒唐极了。这天底下最固执又最滑头,最能忍让又最寸步不让的就是范明前了。
萧五大喝一声:“我杀了你!”
他猛然蹿去,一下子蹿到了明前面前,刀迅速地刺在了明前的脖颈上。逼住了她。而崔悯也同时腾身跃起,绣春刀也迅捷得顶在了他的身体软肋上。三个人立刻又僵持在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