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王如约进攻了。他临时改变了计划。这时候虎敕关已陷入战火,不能再用原定计划偷袭,要出奇兵才会胜。他的另一部分北方军,昨夜就交给凤景仪埋伏在鞑靼营另一边侧翼了。现在虎敕关剧变,他们也会看见,剩下的只有靠他们自行其事了。
朱原显率领着两万人马神色肃穆得注视着敌营,浑身充满了一种危险感和紧张感。身后的北方军将士都沉默着,他能感觉到他们的不确定和怀疑。人们同意了他的进攻,但这种沉默而保留的态度,像一层看不见的坚冰包围着他。藩王世子独断独行,如果他这次不能如愿以偿得救出元熹帝打赢鞑靼人的话,就永远是个无能之君了。小藩王可以一意妄为,但必须要承担打输的结果。
夜深沉,风咆哮,北方军排列成队就冲向了鞑靼军营。他们像一把尖刀,划开了一道大豁口,疾速无比得刺进了鞑靼军营地。敌营大乱,刚从婚礼狂欢中醒过神的鞑靼人,嚎叫着从帐蓬冲出来,匆忙得披盔戴盔提刀上马,想抵挡着敌人。这样的两只军队的交战结果显而易见。半个时辰后,北方军就像一只长矛般得插进了成片的鞑靼营。鞑靼营大乱,他们也试图着拦截。小梁王早就安排了两只骑兵迂回性得厮杀着,引着大股敌军在营地里打转,之后分开歼灭。
两万北方军成功把鞑靼人分开,趁势穿过了鞑靼连营。
小梁王朱原显率领大军冲过了敌营时,他看到了意想中的结果。这场突袭使军营的帐篷燃起大火,地面多了无数鞑靼兵的尸体,很多鞑靼骑兵、弩兵和步兵们抱头鼠窜,马匹也受伤倒下。北方军仅仅伤亡百余人。他们在鞑靼人还未清醒时,就顺利地冲过了军营。而鞑靼军营混乱过后,也稳定下来,各位千夫长大声呼喊着组织马队追击敌人。鞑靼万夫长脱利将军也出现了,领着军队紧紧追赶着闯营的北方军。
闯营过关时,小梁王朱原显看着军营里数以千计的军帐,分不清哪一座是明前和鞑靼大王的成亲帐篷。他只能骑着赤辉宝马在人们簇拥下飞驰而过,心里默默地惦念着那个姑娘,“好好保重,我会回来救你的!”
夜黑如墨,战场上笼罩着一片悲苦气氛。梁王率领大军杀到虎敕关前时,正好目睹了虎敕关之战的结尾。严正战死,大部分明军覆没,虎敕关城破,满城大火,到处是逃命的人群。城中街道上满是枪尖上挑着人头的呼啸而过的鞑靼骑兵。整个世界已然疯狂了。
这时候虎敕关的城墙根传出来数声爆炸声,人潮中又杀出了一只人马。是一群五大营明军和穿着青绿曳撒的锦衣卫保护着一群模样各异的人逃向了他们的方向。
朱原显放下了远望镜,放下了一颗心:“好。朱元熹还没有蠢到不要命了。”他们远远眺望到北方军杀过敌营,还知道立刻杀出来与他们汇合,没有留在虎敕关等死。他终究爱惜性命超过了对梁王父子的敌意和厌恶。驰援的北方军也精神大震,蜂拥向上迎上了元熹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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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帮人马在血与火的战场上交汇了。朱原显一眼就看见了那群人中被严密保护着的一个人。年青文雅,相貌清秀,裹着白狐狸皮裘,脸上是一派忧郁和风霜之色。他的眉眼神态有些阴郁气。像单薄阴森的依附着古树的藤蔓枝叶。这就是被围困的大明皇帝朱元熹了。朱元熹也正好转脸看向了这边。元熹帝看到了一位率领大军飞驰而来的黑盔黑袍的俊朗青年。他英俊夺目,气宇轩昂,骑着金马昂首阔步,显得勇猛又俊逸。正是他的皇四叔朱堪直的儿子朱原显。这父子二人果然都是龙章凤姿、威武容色啊。两个人隔着人海默默相望着。
他们二人从小就对对方很关注又很忌惮。这次北疆行也准备与他有一场激烈冲突的会面了。却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下见面了。真是讽刺。
小梁王朱原显在马上施礼:“臣朱原显接驾来迟,请皇上恕罪。现在事态紧急,请诸位速跟我走。”
皇上还未答话,他身后的刘诲大太监就忍不住说话了。他本来胆怯得像丧家之犬,一看到小梁王带着大军来救就立刻还了魂。尖声喊道:“朱原显,你见了皇上为什么不跪?”旁边的伍怀德怒目瞪他一眼。
朱原显身后的北疆群臣都勃然大怒。他们冒死来救援,这些混帐还摆皇帝架子!朱原显压住心头怒意,眼露讽刺,神态自若地撩开盔甲跳下马,硕长的身躯直接便跪倒在满地泥污血迹里,向皇上恭敬地施大礼:“臣朱原显见过皇上,祝吾皇万岁。”
朱元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他打心眼里赞成刘诲的话,藩王就该严守规矩地见皇上参拜。但此刻看着这个威风凛凛的堂弟跪下,心头却涌起了更复杂的心思,竟然更加愤慨不悦了。但此时事态紧急,也没时间去教训朱原显。于是匆匆摆手,命他带路突围。北方军立刻裹带着皇上向外突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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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军再冲杀回敌营,就觉得艰难了。
鞑靼人从开始的混乱缓过了劲。万夫长脱利迅速得指挥着军营的大军阻截他们。而攻击虎敕关的鞑靼大军也醒悟过来,忙出城追杀着元熹帝。两方面敌人夹击淹没了战场。战争的焦点也从虎敕关一下子转向了突围的北方军上。
朱原显的心忽然紧张起来了。他尽力指挥着兵马,掌控着整个战场的局势。但是,六万鞑靼军对峙两万北方军,还是在数量上远超了他们。北方军举步维艰。人们忽然意识到,双方面都在竭尽全力得投入兵力想打赢这场仗。大明朝与鞑靼国的未来说不定就在此一战了。
初冬深夜,狂风尽吹。鞑靼军在前方列出了密密麻麻的方阵,迎面拦截住他们。威武粗豪的鞑靼脱利将军披着重甲,骑着黑马,在高坡上指挥战役。他一声令下,鞑靼骑兵展开了攻击。
朱原显命令各分队将弓弩手调往阵前,弓弩手开始射击,射退了鞑靼军的重甲骑士。双方你来我往得射击着。北方军的箭如飞蝗、如暴雨般的倾谢在敌人头顶。骑兵也趁势冲锋。他们很快得击退了鞑靼人的进攻。北方军刚要乘胜追击,战鼓再度擂响,鞑靼军又冲锋过来一排重甲骑兵。朱原显再次指挥着弓箭手和骑兵打退了敌人。他们经过比上一轮更长的时间击退了敌人。人们缓了口气。鞑靼人的第三次进攻又开始了,新的一排鞑靼骑兵们冲过来。
“他们在干什么?来轮流送死吗?”小梁王和将军们奇怪地瞪着敌阵。
皇上和刘诲、伍怀德等人也眼睁睁地看着前方如山如海的敌军,心乱如麻。朱原显忽然觉得心里发寒,面上的肌肉抽搐,嘴唇变成灰白色,咬牙道:“继续击退他们!我看他们能进攻几次?”
很快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一场噩梦。鞑靼军的重骑兵们发动了十多次冲锋,他们都明白敌人仗着人多,要用拖延战术拖垮他们。他们宁可派军卒送死也要阻截拖垮他们,朱原显的两万北方军可经不起如此消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抵抗十多次已经消磨了很多兵卒和士气了。敌人连绵不断的冲锋,使他们感到绝望。
朱原显暗觉得不好,立刻命令北方军撤退。但已经晚了,北方军的战线太长,时间太长,不知不觉中被敌军截住,阻在一块洼地上,组不成方阵。
战场的优势倒向了鞑靼军。经过了一轮轮的车轮战,北方军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地狱里。北方军不断得中箭、受伤、死去、军队不断后退。鞑靼军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突击、冲锋、占领战场!下一轮再突击、冲锋、占领战场……这种势头保持了一个多时辰,北方军已经倒退了数十里,还在不断后退。
黑黝黝的战场,火光冲天,到处是迷乱的人群。敌军在这片低洼的沙砾地上包围了北方军和皇帝。鞑靼大将军脱利纵马跃出,向着北方军里的皇上和小梁王大喝道:“快投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大明皇帝你立刻投降,再交出小梁王!我就与你和谈,放你一条生路。”
人们恍然惊悟了,这才是鞑靼人的最终阴谋!这是一场针对北疆藩王的阳谋。鞑靼人是故意围住皇上而不杀,把小梁王引诱来救援皇帝再趁势杀了他。鞑靼人的真实目的是要抓住大明皇帝,又要杀死战场上的劲敌北疆小藩王,一举消灭了这个国家最俱威慑性的两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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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万马奔腾,战场上到处是混战场面。
小梁王朱原显披着黑铁盔甲,举起碧蓝的龙泉宝剑,砍开了挡路的敌兵。他头盔下的长发飘扬着,漆黑的双眼怒视前方,一张苍白英俊的脸决绝地直视前方。率领着大军奋力得厮杀突围。。
无数的鞑靼人杀向了梁王,他所在的位置就像是大海里旋起的一个大漩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比中军护卫着的皇帝还要显眼。乱军中,鞑靼大将脱利眼睛赤红得举刀大喝:“先杀了朱原显!别管什么皇上,只要杀掉了北方军统帅我们就赢了!剩下人都是瓮中捉鳖。先杀了他!我要死的不要活的,杀掉朱原显的赏金千斤,升为千夫长!我要把小梁王的人头挂到朱堪直面前!”
鞑靼人像疯狂的大海浪涛般,鼓舞起了全部斗志。无数的人影冲向了他。箭如暴雨般的射向他,几门火炮也射向了他。一阵阵轰隆巨响后,爆破的力量掀翻了众人。
大军散了,小梁王也摔下了马,结结实实得摔在泥泞地上,痛得他几欲晕死。他想爬起来,却浑身剧痛着爬不起来。他会输吗?不,他绝不能输,这个战场还要靠他来指挥,中军的皇上还要靠他带出重围。他咬着牙爬了起来。
眼前蹿过了一个人。一名小太监跑到了近前机灵得伸手拉他。朱原显大喜,忙拉住他的手。紧接着一柄刀就速迅得插进了他的胸膛,“咔嚓”一声牢牢地卡在了小梁王的铁盔甲缝里。那个小太监沮丧得叫了声,朱原显也痛得大叫着,差点昏死过去。他惊愕地一拳打翻了他。旁边有人挥拳也打翻了他,朱原显又一次摔倒了。几名小太监追上来举刀砍向了他的脖子。
朱原显猛然向后滚开,刀消去了他的头盔,束发的金冠也掉了,金铁的撞击声刺得他的耳朵生痛。他痛苦地不能思考了。怎么回事?这些太监全疯了?他是北地藩王,是救皇上突围的北方军统率。这些奇形怪状的阉人怎么举刀杀向了他?
被火炮炸到了旁边的明军和北方军都震憾地站在原地,骇然地望着他们。心砰砰直跳,直觉得一件最可怕的事发生了。远方杀上来的鞑靼军也觉得奇怪了。
“你们疯了吗?混帐东西!你在干什么?”遥望到这一幕的伍怀德第一个反应过来,愤怒地大喝着。锦衣卫佥事刘春等人疾奔向了这方向。
“混蛋。我为皇上分忧杀了这个谋逆反贼啊!皇上早有谕旨要杀掉梁王父子,这是最好的机会。”刘诲两眼赤红,疯狂地咆哮着:“鞑靼人也说杀了他就退兵!快杀了他!”
十多名年青力壮的小太监抓住小梁王架起了他。一人举刀砍向了朱原显的头颅。朱原显又猛得偏过头,铁刀砍在肩膀上。“咔嚓”劈开了铁盔的肩甲。
“像个男人似的去死吧!”刘诲被他的躲闪气坏了,亲自冲上前砍了小梁王一刀,砍在了他的铁甲上,火花四射:“都是你这个混蛋干的好事!图谋篡位,犯上做乱,逼着皇上以身涉险得来北疆撤藩。还想出这种下三滥的诡计,代嫁假公主把皇上陷进危险里,想借鞑靼人的刀杀皇上。你们父子俩总是跟皇上做对!”
他骂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发疯似得一刀刀捅去。朱原显被太监们架着,躲不开,身上的铁盔甲一片片变形,碎裂,沾满了鲜血。他痛得弯下了腰,太监们又把他架起来。
“住手,你们杀错人了!”被混战人流隔开的许规等北方军大叫道:“你们不能杀他!鞑靼人想让我们自相残杀!战场上的梁王比皇上更重要。”
“是皇上密令我们杀死朱原显父子的!”刘诲回头大喊:“其他的北疆群臣既往不咎!”
伍怀德奔到了近前,愤怒得要杀了刘诲:“等等,刘诲!现在不是我们内斗的时候!我们在战场,管他什么皇上的命令,我们现在需要这个小梁王帮我们打败鞑靼军逃命!这些人里只有他能统率北方军,北方军都听他的。你现在杀了他,军队内杠怎么办?我们都得死在这儿!想撤藩有的是时间办法,我也不满意梁王,但现在有什么公仇私仇比得上打仗更紧要?我们现在正领着两万人跟鞑靼人打仗!”
“去他妈的两万人。这有什么要紧的?皇上说他宁愿割地赔款,也不想把江山施舍给他的狗。打败了就投降吧,鞑靼人说会放我们走,他们也需要内地有皇帝的,他们不敢占了汉人的国家。”刘诲尖厉地喊:“伍怀德,你也要背叛皇上的命令吗?你也要像你的儿子崔悯说一套做一套吗?”
妈的,这个人彻底疯了!伍怀德怒目瞪着他,烟火和鲜血熏得他的脸漆黑,脸上皮肉哆嗦着,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把撕碎了刘诲。鞑靼军毁不了大明朝,兄弟阋墙会毁了大明朝的!
他转身看向了乱兵后的皇上,大喊着让皇上说句话。朱元熹仿佛被战场的残暴和血腥吓傻了,脸色苍白,委顿在马背上,不停地摇头说:“刘太监,有话好说,别动手……”
范勉尽力扶持着他,头痛欲裂。都什么时候他们还在内讧,他忍着绝望温声劝慰说:“皇上,此刻危急,我们先借助小梁王的兵力冲出敌营再说。等将来回了京城再撤藩,鞑靼人的信用……”
一群鸡鸣狗盗之辈!伍怀德肝胆俱裂,再也受不了这幕了。他心头忽然戚戚然地想起了爱子与自己分别时的情景。
——“刘诲劝说皇上炫耀性地来北疆撤藩。皇上也自我膨胀,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以为自己是千古一帝就注定能赢。他们以为争权夺利的小把戏能赢了战场上历练的藩王和鞑靼人。我却不看好这些。刘诲倒行逆施,死路在前。元熹狂傲自大,也会撞得头破血流的。这次就让他吃些苦头。等到他走投无路时我再出面帮他解决了麻烦,他就会主动地送给我们想要的东西了。而梁王父子想要篡位,天理不容。朱元熹始终比他们更正统,根基更深,成算更高。所以我们父子压在他身上更能赢。”
——“不。我不单单是为了家事,也为了国事。我相信有办法能和平解决撤藩之事的,也有办法驱逐鞑子,保护好北疆和大明。所以,义父,我要和她一起走,离开宫廷,去看看哪儿有希望扭转局面。如果我留下来,往后我的一生便禁锢在朝廷里,像那些迂腐固执的文官们一样腐朽下去。我离开还有一丝改变。”
——“我与义父的看法不同。做法也不同。家族情仇少年友谊很重要,但是国家民族和江山百姓才是重于泰山的。清流误国误民,没做过什么利民的事,只知道犯颜敢谏博取名声。他们轻视边疆敌寇,会惹出大麻烦的。我要以我的方法去解救北疆和国家。”“千古艰难唯一死。我却不怕死!我要离开平庸的皇上,寻找一条能为国家民族做事的路。纵然以后身败名裂身首异处,崔悯也永远不悔!”
义子说对了,他说得错了。爱子看透了私欲放在国事之上的皇上,他却眼睛蒙蔽得站错了方向。
伍怀德怒目看着锦衣卫佥事刘春带着锦衣卫和大内侍卫们围拢过来。侍卫和军卒们都是满脸血污浑身伤痕。人们绷住脸,瞪着眼,咬住牙看着他们。
伍怀德阴侧侧地冷笑了:“刘诲,你说输掉这场战争也无所谓吗?那么我们的北方军突击敌营时已战死的上千人怎么办?虎敕关已经死掉的上万明军怎么办?这次北巡已经全军覆灭的十万明军又怎么办?”
“那是他们愚蠢!是他们不听皇上的……”
这人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