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曌千站在卢府灯火通明的内院,被眼前这堪称“惨绝人寰”的景象吓到呆滞在了原地。
得知老爷去了的消息,几个小妾伤心欲绝,哭着喊着要随卢大人一起上路。焦头烂额的家丁们这边刚把要上吊的三太太抱下来,那边又快要拉不住执意跳井的四奶奶。年幼的少爷小姐们见此情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的跟着他们娘亲一起哭天抢地,有的却只觉得热闹,在那里拍着巴掌瞎高兴,而后又被奶娘一阵责骂,卢府上下鸡飞狗跳,乱做一团。见此情景,朗曌千情不自禁地向门口后退了半步。早些时候派去卢府的那几个大理寺官员此刻一个个正愁眉苦脸地坐在侧厅里,突然看到出现在内院的朗曌千,几个人像终于见到了救星,旋风般飞奔着迎了过来。“少卿大人,您可算来了,”孙通似乎有些热泪盈眶,就差拉着朗曌千的手来表达他的感动之情,“我们刚把消息带给卢夫人,她老人家就晕了过去,到现在也没醒。这下好,管事的一个也没了,我们几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啊!”孙通连珠炮似的一通诉苦,朗曌千打断了他:“卢夫人现下在何处?”她问道。话音刚落,只见乌泱泱一群人从正厅的屏风后涌了出来。一名瘦小的中年妇人由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被架着抬了出来。她头系白巾,泪眼愁眉,虚弱得好似马上就要撒手人寰。“大太太到!”一名仆从高声通报道,闻言,方才还寻死觅活大吵大闹的小妾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乖乖得由着下人将其送回各自的屋里,原本热闹非凡的内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朗曌千见卢夫人来了,便抬脚迎了上去,两手抱拳,高声道:“在下大理寺少卿朗曌千,见过卢夫人。”卢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又微微俯身还礼,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待朗曌千等人在宾客席位上坐定,几个丫鬟为他们端上了一盏盏热腾腾的茶。“我家老爷的事,辛苦朗大人了,”卢夫人说道,声音有些颤抖,“老爷一辈子坦坦荡荡,谁能料到竟会遭此横祸,实在苍天无眼啊……”朗曌千眉头微皱,心中也为卢夫人感到几分难过。卢远政与夫人年少相识,青梅竹马,结婚十几年来更是相敬如宾,恩爱有加,他们的故事也算是应天城内的一段佳话。而如今,却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相爱之人生死永别,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沉默了一会,朗曌千轻声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卢夫人请节哀。只是从大理寺得知卢大人失踪到出事,其间疑点颇多,不知能否向夫人请教一二?”闻言,卢夫人用绣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对周围的仆从们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待人群走散,她正了正身体,像是强打起精神般,缓缓对朗曌千说道:“前日老爷去上朝前,曾嘱咐过我,说下朝后要与官中同僚去茶楼议事,叫我不必等他回来一同用午膳。谁知道这一走,就没有回来。”卢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用帕子拂去又快要落下的泪水。“我原本以为是他只是有事耽搁了,毕竟官场上的事我不大懂,要说被哪个大人拉着喝多了酒,耽搁一天没回来也是情有可原。所以我也没有急着惊动官府,只是叫家丁们悄悄去城里茶楼这些地方找一找。可是直到上元夜家宴,老爷依旧不见踪影。”说着,两行清泪终是顺着卢夫人苍白的面颊无声滑落,“都怪我啊,我明知道他上元家宴从来不会迟到缺席,却还是心存侥幸,只盼他是在哪处赏雪入了迷。若是我能早一点报官,我家老爷说不定就不会……”说着说着,卢夫人悲从中来,直引得自己咳嗽连连。朗曌千走上前,轻拍着卢夫人的背,又侍候她饮下桌上的热茶,方才有所缓解。
待她情绪平复后,朗曌千开口问道:“夫人可知卢大人失踪那日,是与何人一同议事吗?”卢夫人虚弱地点了点头,“是和工部侍郎、刑部尚书等人,皆是六部的同僚。”她突然站起身,情绪激动地抓住了朗曌千的手腕,急急地说道:“我家老爷做官多年勤勤勉勉两袖清风,为人更是刚正不阿,眼里最容不得脏东西。我知道他一直都想向皇上弹劾某个朝中大员,具体是谁他却不曾告诉我。可定是他与旁人讲起时,说者无心而听者有意,消息传到了歹人耳朵里,他才这般死于非命啊!少卿大人定要秉公执法,还我家老爷一个公道!”“夫人放心,”朗曌千急忙安慰道,“朗某必定不辱使命。”她郑重地向卢夫人许下承诺。
“夫人,卢大人的遗体现下正在大理寺的义庄内,由仵作进行了验尸。不知夫人可否派亲信随我走一趟,辨明身份后也好让卢大人入土为安。”该知道的也知道的差不多了,朗曌千觉得不宜再久留,便开口问道。“不必了,我亲自与你们同去。”说着,卢夫人便唤丫鬟准备给她更衣。“夫人,”朗曌千有些着急地制止,“您悲伤劳累过度,不宜再冒雪出行。更何况卢大人的遗体死相凄惨,您见了易受惊吓啊!”“不!”卢夫人仿佛突然来了力气般,高声说道:“我与他相伴数十载,哪怕他去了,我也定要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少卿大人不必多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坚定而又哀切,一把扯下系在额头上的白布,回头对朗曌千说:“朗大人稍等,我马上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