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行人出发时,天已蒙蒙亮,空中又飘起了簌簌小雪。朗曌千等人骑马走前面,卢夫人坐在后方的马车里,她身着月白色狐裘长袄,手抱锦绣暗纹暖炉,显得庄严又肃穆。除了马车夫,与她同去的只有一名贴身侍婢。几人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大理寺,可还未及踏进大理寺的大门,只听得里面一阵惨烈的哭嚎声。
大理寺卿崔震,是一个时时刻刻都记挂着工作的好领导,可是上元节当天,夫人三令五申要求他必须早点回家吃团圆饭,再敢迟到便叫他尝尝流浪街头的滋味。万般无奈之下,崔震摇着头叹着气,郑重地拍了拍朗曌千的肩膀,意在委以重任,而后一溜烟便跑回了家。次日清晨,崔震一觉睡醒,精神百倍,闲来无事便打算回大理寺溜达溜达,美其名曰视察工作。他哼着小曲儿,愉快地和忙碌的众人打着招呼,不知怎的,走着走着猛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站进了义庄的院子里。“哎呦,这大过节的,怎么走到这种地方来了,快走快走。”他心下想着,转身正要离去,却被身后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绊住了脚步:“嘿呦,头儿,早上好~真难得您来这儿看我啊!”崔震翻了一个白眼,只恨自己腿脚不够利索。回过身,看见吕琛正从一扇半闭着的窗户中努力探出身体,笑着朝自己挥手。崔震挤出一个假笑,“啊,早,早,吕公子早。”他用看似热情的语调对吕琛说着,脚下却悄悄朝反方向挪了几步。“可是头儿,这大过节的您往我这死人堆里钻,不怕晦气吗?您不是最信这些了吗?”吕琛抓了抓脑袋,有些困惑地朝正在慢慢远去的崔震喊道。“知道我忌讳就闭嘴快让我走啊!”崔震在心底呐喊道,脸上却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嘿嘿,既然您主动来了,也省得我再跑去您家找您,”吕琛继续没心没肺地说,“您快别再走了,卢远政大人可正在我这儿躺着呢!”
“啊啊啊啊啊卢卿!几日不见,你怎的就进了这种地方!?”朗曌千的额头滑下几条黑线,她认出了这是崔震的声音。果然,当几人推开义庄院子的大门,只见一道模糊的残影,崔震像龙卷风一般,席卷进了义庄里。另一边,吕琛半个身子卡在窗户上,进不去也出不来,正在干着。一抬头看见大门外的朗曌千,赶忙激动地抬起手,指着朗曌千,嘴里发出“哎,哎”的叫声,看起来不甚机灵。朗曌千扶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身,尽可能地挡住卡在窗户上的吕琛,对身后的卢夫人说道:“义庄内阴气过剩,夫人不宜进入,还请挪步偏殿稍候。”话毕,她向一旁探头探脑的孙通使了一个眼色,孙通立马心领神会,引着卢夫人拐去了旁边的厢房。
见卢夫人离开,朗曌千转身大步走进义庄,吕琛看着她靠进,又是一阵兴奋的咿咿呀呀,被朗曌千狠狠瞪了一眼。她先是大力拍了拍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崔震的背,用带有一丝警告意味的语气告诉他卢夫人来了,又走到窗户旁拉住吕琛一条胳膊,大力一扯,把他拽了回来。“哎呦断了断了!”吕琛一边呼痛,一边揉了揉自己被卡了半天的肩膀。“你们两个正经点儿吧,尚书夫人正在隔壁等着认尸呢。”朗曌千叱责道,吕琛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反驳,却撞上她凌厉的目光,吓得忙低下了头。崔震委委屈屈地坐在地上,双眼哭成了荷包蛋的形状,却也不敢再出声。朗曌千看了眼崔震面前停尸的桌子,手脚麻利的吕琛已将卢远政的尸体缝合了回去,此刻正安详地躺着。她扭头对吕琛说:“你去外面叫几个人,把侧殿西厢房收拾一下,再把尸体抬过去请卢夫人认尸。”思考片刻,她又补充道:“记得拿块白布,遮一下卢大人的脸。”
吕琛离开后,朗曌千走到崔震身边,伸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崔震瘪着嘴,拍了拍身上的土,而后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朗曌千看着他难过的样子,到底也有几分不忍,她从胸前掏出自己的白手帕递给崔震,柔声道:“大人,擦擦吧。”崔震没精打采地接过去,响亮地擤了擤鼻涕,“多谢。”他咕哝一声。“大人也不要太悲伤,卢大人的死大有蹊跷,当务之急是要找出凶手来。”朗曌千垂眼看着他,轻声安慰到。不一会,吕琛带着一群人吭哧吭哧地进来,又吭哧吭哧地把卢远政的尸首移到担架上,临出门前,吕琛给朗曌千使了一个眼色,朝崔震努了努嘴。
朗曌千自然明白吕琛什么意思,等崔震好些了,她便递过去一个黑色布袋。“这是什么?”崔震一边说,一边接过,打开一瞧,里面装着的是那根锋利的银线。“这是在卢大人遇害的现场找到的,”朗曌千答道,“这线看似柔软如丝,却能轻易割开皮肉。大人经验老道,可曾见过这种东西?”崔震将银线取出,细细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没见过,丝线的作用便是织布,可是这般锋利的线做成衣服,谁敢穿啊。”他把东西还给朗曌千,又道:“只是这样稀奇的东西,必然不会出自寻常绣坊,若是外邦进贡的稀奇玩意儿,你还是去礼部问问比较妥当。”朗曌千点点头,将丝线重新收好,揣入怀中。
院子那一头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便猜到是吕琛那边已经准备完毕,卢夫人已经见到了丈夫的遗体。果然,当两人踏进偏殿西厢房的大门,只见卢夫人痛不欲生地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吕琛和孙通一人一边,正试图把她搀扶起来。卢夫人泪眼朦胧,借着两人的力才勉强站起身,被扶到椅子上坐下。望见朗曌千和崔震走进来,又发出一阵悲鸣。“崔大人,您与老爷素来交好,您可一定要查明真凶,还老爷一个公道啊!”卢夫人带来的侍女对着崔震哭到,崔震连连答应,走上前去安慰卢夫人。“崔大人,妾身失礼了……”卢夫人哽咽着说,“没有没有,夫人要保重身体,请节哀。”崔震答道。“夫人,请恕在下冒昧,”朗曌千看着哭作一团的主仆二人,突然开口道,“您确定这位就是卢大人吗?”她指了指躺在桌上的遗体,问道。卢夫人的啜泣声停了一下,正在拭泪的绣帕遮去了大半面容,使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缓缓放下手,抬眼看着朗曌千,慢慢地说道:“是,尽管那位吕大人说老爷面容尽毁,不给我看,可我们夫妻相伴多年,他的身形我怎么也不会认错。”话毕,又小声抽噎了起来。朗曌千眉头微皱,点了点头,她拽了拽崔震的衣角,对他低声说道:“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要办。”崔震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朗曌千便悄悄向门口退去。临走前,她看见吕琛正站在一旁盯着桌上的尸体走神儿,似乎丝毫不关心眼前发生的一切,便抬手揪住吕琛的腰带,在他耳后小声嘀咕道:“别说话,跟我走。”吕琛很配合的没有出声,就这样被朗曌千拖出了房间。
“谢谢少卿大人出手相救,”吕琛用袖口擦了擦额角方才被卢夫人折腾出来的细汗,笑嘻嘻地对朗曌千说道,“一天内救我两次,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朗曌千勾起一侧嘴角,斜睨他一眼,“不知道怎么谢我?你马上就知道了。”说着,便将吕琛往义庄里推,“快进屋收拾成能见人的样子,我听闻礼部侍郎与你父亲交好,你便随我往礼部走一趟吧。”不等吕琛拒绝,她一把把他塞进义庄,又“砰!”得一声关上大门,“手脚快些吧,吕公子,可不要耽误了查案。”她坏笑着说,转过身用背堵住门,听见吕琛在屋内小声抱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