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三更天时,朗曌千等人才终于带着这具无面尸赶回了大理寺。几人不做停留,径直朝大理寺内的义庄而去。“少卿大人,今夜上元节,仵作恐怕早已归家了吧。”司直孙通有些不解地问道,朗曌千笑了一声,懒懒地答道:“你是新来的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位仵作,早就把义庄当了家。”说着,她一把推开了义庄沉重的大门。“咯吱——”年久失修的木门缓缓打开,灰尘与霉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呛的几人咳嗽连连。义庄内漆黑一片,借着黯淡的月光隐约可见一具具尸体被草席盖着,整齐地码在桌子上,贴地的冷风阴森森地扫过众人的小腿,像是要将他们推进恐惧的深渊。“砰!”得一声,木门突然在他们身后关闭,随后四下彻底寂静无声。朗曌千清楚地听到身旁几人在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看他们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禁暗觉好笑。“吕琛!出来!”她高声喊道,“来活儿了!”
一具尸体“腾”地一下,从黑暗的角落里直挺挺坐起。见状,不知是谁吓出了一声惊惧的怪叫,朗曌千扶额,为这胆小如鼠的下属叹了一口气。那具“尸体”漂浮般地缩进了阴影,消失不见,接着烛火昏黄的光芒倏然亮起,“啊,这次是什么?”青年的声音充满疲倦,却又难掩兴奋。直到他走近,几人才看清来者的面容。跳跃的烛光照亮了他惨白消瘦的脸颊,一双吊梢凤眼下是两团乌青的黑眼圈。他的头发用麻绳胡乱缠在脑后,一两缕碎发随意垂在脸侧,围在身前的白布沾染着点点暗红的血迹。
“无面焦尸,和马车一起停在外面,”朗曌千看着大理寺仵作吕琛这幅似乎随时要倒地挂掉的样子,轻笑着说道,“提醒你一句,这死者可是带着吏部尚书的腰牌的,你办事可得仔细一点。”“啊?卢大人?”吕琛闻言,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他不是前些天才来找头儿喝过酒吗?怎么今天就躺在我这儿啦?”大理寺上下无人不知,尚书卢远政大人与大理寺卿崔震是老朋友,每到休沐日,两人便会嘻嘻哈哈快乐一整天。朗曌千耸了耸肩,打趣道,“所以要尽快搞清楚卢大人是怎么就躺在你这儿了啊,你现在可是头儿的希望啊,仵作大人。”
义庄内灯火通明,朗曌千和吕琛一人站在桌子一头,那具焦尸安详地躺在他们中间。一同而来的几个官员已经走了,表面是被朗曌千打发去卢府通知情况,事实上是吕琛嫌他们碍手碍脚,找了个借口便将他们尽数撵走。“看出什么来了?”朗曌千将前因后果讲给吕琛,又看着他一通忙活后,方才开口问道。“奇怪,太奇怪了。”吕琛皱着眉,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答道,一边用刀尖点了点尸体脖子上的切口,“很明显,这个伤口是在人活着的时候形成的,只是割得也忒不利索了,受伤深浅不一,不像是刀具造成的。”朗曌千闻言低下头,猛地想起了自己怀里那个装着丝线的布袋。“你看看这个,”她取出布袋递给吕琛,“这是我在房梁上找到的。”吕琛接过,用镊子小心翼翼取出那一小截丝线,在烛光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冷光。他转身,从身后的草席下随便摸出了一条人的胳膊,捏住线的两端,在那条胳膊上轻轻一勒,顿时,一股细细的血液顺着切口缓缓流下。“这个胳膊的主人刚死没多久,皮肉还未发硬,最接近活人的状态,”吕琛解释到,“但这是什么线啊,这般锋利?”他惊奇地打量着手中被血液染红的丝线,语气似乎有一丝畏惧。“那如果是这丝线勒在脖颈处,能割破喉咙杀人吗?”朗曌千问到。吕琛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必须速度够快、力量够大。只是那样形成的切口和刀割成的没有太大区别。”他将丝线上的血液用布擦干,装回布袋还给朗曌千,接着说道:“这般锋利的丝线太少见了,寻常丝织坊定不会使用,可以先从这里下手。”“卢大人被在高梁割喉而死,不挣扎不叫喊,必是口舌被堵、手脚被缚。我在现场也发现了他腕部残留的麻绳……”朗曌千话还没说完,便被吕琛打断了,“不对不对,”吕琛捧着尸体的胳膊,否认到,“这腕部没有捆绑过的痕迹呢!”
“哎呀!会不会是凶手在卢大人身后,用这丝线将他脖子勒断的呢?由于力道用的不均匀,才使得伤口深浅不一?”吕琛灵光乍现般叫道,眼里闪烁的兴奋的光。朗曌千摇了摇头:“不可能,一来这种做法明显多此一举,既要杀人直接用刀就好了,何必要用这种罕见的线?二来戏楼上部空间是完全封闭的,凶手想要在行凶后脱身而不被人看见,是不可能的。”她思索片刻,接着说道:“看来我还得再往现场走一趟,既然杀人时凶手不可能在现场,那么就可能存在某种机关,我还尚未发现。”
时间不知又过了多久,朗曌千靠在放满仵作所用奇怪刀具的柜子上,看着吕琛将桌上的死尸开膛破肚,脑子里细细回忆着那些可能被她忽略了的细节。“哦哦哦哦!”突然,吕琛神经质地发出一连串怪叫,“怎么了?发现什么了?”朗曌千焦急地走上前,问道。“你瞧你瞧,”吕琛拉过朗曌千,指着尸体胸腔内一团已经凝固的血液,说道:“这不对,卢大人若是死于割喉,在死亡的一刹那血液便会停止循环,那么之后从高处坠落肝胆俱裂,也不会在体内形成这样的积血!”“对!”朗曌千急急地翻出早些时候王卫交给她的证词,“现场几乎所有人都说,卢大人从空中掉下来以后溅了很多血。”“不可能不可能,”吕琛摆着手,“若是他掉下前已经死去,是不会大量出血的。”
两人为这突入其来的进展面面相觑了一会,朗曌千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所以,卢大人在坠落前还活着?”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吕琛从腰间的刀具包里取出一把细细的小刀,在尸体脖子侧面小心地划开一道口子,与原有的伤口形成了一个十字。他拿镊子轻轻挑起那层皮肉,“哈!”吕琛高兴地叫了一声,“果然!这原本的伤口看着虽深,却未伤及动脉与气管。”他直起身,兴奋地搓了搓手,又换了一把带锯齿的大刀,在尸体的头顶大力切割着已经焦黑的皮肉。“看看看!”他举起手,将一片已经破碎的头盖骨递到朗曌千眼前,“头骨尽碎,摔下时必定是头先着了地,看来这才是卢大人真正的死因呀!”
朗曌千沉默了,至此,这起案件似乎越发变的扑朔迷离。“事发戏楼是上元夜城中一等一热闹的地方,凶手用这般显眼的方式杀人,无非就是想引起轰动。”朗曌千说道,“卢大人两日前离家,再出现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他又身居高位,掌管朝廷用人,这些年结下不少仇家,有的更是朝廷中举足轻重之人,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得罪了什么人,让他非死不可。公然杀人,更像是仇家在警告尚书一党,不要再轻举妄动。”
“咚——咚!咚!咚!咚!”,远处街巷上隐约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是五更天了。“嗯嗯~政治斗争我可就一概不知啦,”吕琛伸了一个大懒腰,打着哈欠说道:“我的工作就暂时结束了吧,看来朗大人去卢府,是刻不容缓了呢。”他俯身给卢远政的尸首盖上草席,自己也爬上另一张桌子躺下,暗示般地朝朗曌千咧嘴笑了笑。朗曌千翻了翻白眼,转身走出了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