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下午是没有课的,午后两点钟,我又试着来到解剖室碰碰运气,但愿有尸检任务。
刚到楼外就看见停着一辆面包车,阶梯上坐着俩人,神情忧虑黯殇,旁边站着的是一青壮年和一中年妇女,俩人在讨论着什么,表情凝重,眉头紧锁的。
感觉不好惹的样子,绕着弯儿,我也就进去了。汤老师刚好迎面出来,上前叫道那个青壮年,我也就跟着停下了。
“那个,要是尸检的话,先交一下押金。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始了。”
“好的,我是死者的大侄,先让我打个电话给我婶说一下。”说着就拨打了电话。
尸体停在楼道里,一块白布整个盖着,大致能开得出来人形。一切准备就绪,尸体推进了解剖室,家属都在门外。汤老师先是出门确认了一下。
“家属要不要进来随从尸检?”
“不了,我们在门外等着。”那个中年妇女抽泣了起来,嘴里喊着“伯”。
“脱衣是有人专门负责的,需要额外收费的。”汤老师与之确认,家属点了头。
随后关上了门,先是一位工作人员戴好一次性橡胶手套,揭开了白布。
死者男性,中年,看上去得有四五十岁。挺高的,应该超过一米八了。但是,偏胖,体重估摸有100公斤。已经给换上了寿衣,中山装式,很薄,看上去质量不咋地。
脱去了衣服,看着嘴里好似含着什么,工作人员伸手一扒拉嘴唇,是一枚铜钱,上面系着红丝线。走到桌子前,寻了一把老虎钳,给钳了出来。我看着它掉落在了地上,工作人员似乎并不太在意它的掉落。我看了看,乾隆通宝,铜绿色的,满是铜锈。想着给捡起来,但又有点犯怵,所以就放弃了,于是就看着它在众人的脚下被来来回回的踢动。
家属说是昨晚九点四十几分人不行的,医生经过心肺复苏抢救,还是没能救过来,院方给出的死因是肺动脉栓塞,堵死的。
把尸体从推车搬到解剖台,费了好大力气,三位老师合力才勉强给翻了上去。头枕在一块木枕上,湿漉漉的,估计有些年头了。
此时,尸体是赤裸裸的。解剖前,主刀的高瘦老师连同其他老师先是观察尸表。此时是下午的三点四十分,距离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了大约十六个钟头,尸体并未冷冻处理。仰卧位,双手伸直平放于身体两侧,尸僵形成(ATP酶失活停止供能,肌动蛋白和肌球蛋白交链形成僵直复合体),下颌关节强直,所以之前的铜钱不易取出。
双眼睑点状出血,全身暗紫红色尸斑,无任何体表损失,老师检查十分仔细,腋下、睾丸下都不落。翻转侧身,臀背部因重压明显没有尸斑形成。
汤老师了解到了案件经过。死者杜丰,五十岁,六个多月前乘坐过路的半挂车过黄河大桥,由于司机的疏忽,车子高速撞上了限高杆。死者比较高,直接给第六到第七颈椎撞断了,高位截瘫。司机比较矮,没啥事儿。听到这,我也是人傻掉了。怎么还有这种奇葩事儿!
根据带过来的病历单,死者曾入省人民医院救治,做过颈椎连接术。那时,汤老师过去给他做过伤残鉴定,所以也就比较熟悉。
主刀老师下刀,跟上午一样的步骤,极熟练地剪断胸骨连带着肋。
“你看,他的胸骨被按断了在抢救时,在第三肋到第四肋,你可以带双手套摸一摸。”汤老师跟我说。
“不了不了!”我赶忙摇头给回绝了。
取出了心脏,抽取心包滑液约两毫升。
“去那边抽屉拿另一个电子秤,这个心脏比较大。”汤老师指着,吩咐我。
我乖乖过去取了来,去零、称重,567.452g,肉眼可见的心肌肥厚,右心扩张。
“梆梆梆!”有人在敲门。进来了三个学生,俩女一男,戴着口罩,都熟练地把解剖服穿在身上,戴好了手套。看上去像是老师带的研究生。
“过来了,那你俩开颅取下脑吧。”汤老师安排了俩女生,男生则辅助主刀老师。
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的先是拿解剖刀把头皮一点点地与颅骨分离,然后拿起地上的电锯就“吱吱吱”的动起手来,吓的另一位退了三两步。随着电锯的深入,颅骨锯出粉末飘散到空气中,我能明显闻到那种味道,而血液滴落在下方的垃圾桶里。
女生还是瘦弱了些,很是吃力地打开了颅骨,额头上满是汗珠。小心取出大脑和小脑,外加垂体,找一个铜盒,放进去。俩人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这边,主刀老师打开了肺动脉,黑黑的粘稠样物质堵满了主动脉及其分支,蜘蛛网似的。肺动脉里的,比大拇指都要粗。看来,果然是肺动脉栓塞,也符合双眼睑点状出血的特征,窒息死。胸闷,活活憋死,是多么的痛苦!
“看看看!这就是栓子,不过也有可能是凝固了的血液,但八成是栓子,需要做切片观察确认。”汤老师指给我们几个看。
推门,汤老师叫家属进来确认,显示他们并没有进来,依旧在门外伤心流泪,毕竟是亲人的逝去。
取出了双肾,不等大,都有很多疙瘩突起。左肾五个,右肾四个,左肾稍大些。我不理解,凑了上去。
“那是肾囊肿,里面都是积液,也就是尿液。”矮胖点的老师给我解释,拿着解剖刀就给捅破了,淡黄色的积液流了出来。
随后是取脊髓,把尸体整个反转过来。
“这个检材一般不提取,不常做,你很幸运,可以看一看。”汤老师跟我说。
颈后明显有一道疤痕,七八个公分,应该是手术留下的。切开皮肤和肌肉,竟然没看到棘突!我很是震惊,正常大家都可以在体表摸到颈椎的棘突。可是他却缺失了第六和第七颈椎的棘突。
“这个人生前做手术时给这俩棘突剪去。”汤老师拿出病例,原来如此!
主刀老师让那位男生来做,他拿着电锯奋力在两侧切割,加上老虎钳,好不容易,才把脊髓暴露了出来。为了保证取到第六到第七颈椎段的脊髓,取材刻意往两边多延伸了些。最后,那位男生做了收尾工作:缝合。往空空的颅内塞入满满的两大团卫生纸,准备好针线就开始了缝合,线比较粗,像是尼龙的。首发还是挺娴熟的,把无需取材的脏器放回,也把胸腹、颈背给缝合上了。
“辛苦了,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带你们出去。”汤老师问这位男生,和他们几人讨论起了晚饭去哪个馆子。
“都可以,门口那家喜来乐不是挺好的嘛。”男生抬起头,眼镜上都是呼出的气凝结的水雾。
我与老师告别,走出了解剖室。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将近下午的六点钟。时间可真快!走在去往餐厅的路上,心里不免想到了很多。
死者男,五十岁,肥胖。根本死因是高位截瘫,直接死因是肺动脉栓塞,间接诱因是他比较肥胖,加上几个月久卧,容易形成深静脉血栓,脱落堵在肺动脉。他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子嗣,最大的女儿才十七岁,一家的顶梁柱就这样没了。但是,说来也是好。死了总比没死的好,不然还得拖累一家人。对他自己,对家人,都算是一种解脱。
解剖台上,人人平等。在这里能体会到真正的绝对的平等,无论贫穷富有,无论年长年幼。正所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死亡才是一切生命的终点,缝合,这大概是作为一名法医,给死者的最后尊严了吧。一位合格的法医,手法一定是很好的,这个男生做的就挺不错。我也算是完整看了一场尸检了,成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