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了,窝囊废。”
杨朔睁开惺忪的睡眼,眼前是一双军靴。抬眼再看,正是昨天的征军的官兵。
“昨天和我们耍威风的时候不是精神得很吗?怎么今天泄劲了?”官兵嘲笑着,见杨朔一副呆相,没应他,斜眼往空出啐一口,上前面赶牛车去了。
天蒙蒙黑,一群人,一架车,前拖后拽,悠悠上了路。偶或一两声清脆的牛鞭,在寥远的清晨响了好久。
时节已入了初秋,露水带了凉意,打在裤脚上,禁不住让人寒颤。此时天星已逐渐褪色,连同着夜里那莫名生出的气魄,也不见了踪影,只余下困顿和疲惫。
杨朔一步挨着一步前行,脖子上的绳扣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很不自在。
日头就这么一点一点升了起来。
虽是驱了寒凉,可之后的暴晒才更令人难耐。
这些日子事端频出,杨朔的胃里只有昨日早些时候的半碗稀饭,堪堪顶着。
好劳累,好煎熬。
杨朔慢慢挨着,脑袋里有一搭没一搭想着些什么,突然肩膀被拍了一拍。
“杨朔!”
杨朔循声回头,见拍自己的是隔壁家的刘治。
刘治家同杨朔家相邻,两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可谓是发小了。村里人大多看不起杨朔一家,喊杨朔娘是寡妇,还带着两个拖油瓶,谁也不愿与他们一家来往。唯独刘治家不同,不仅务农时常让刘治来帮忙,平日里也隔三差五给杨朔家送些吃食。这也让杨朔对刘治一家的亲近中平添了几分感激。
“你也被充了军啊。”杨朔寒暄。
“这算什么问题,”刘治回道,“皇帝有令,一家一户应征一名成年男子,我家老头子也上了岁数了,让他享享福,就我来了呗。”察觉到杨朔的神色有些变化,他赶紧补说:“你放心吧,我爹娘,我弟弟肯定会帮衬着你们家,你别有后顾之忧。”
刘治弟弟叫刘同,只比刘治幼了一岁,已经能为家里独当一面了。
若是自己的弟弟也同自己年龄相仿,想来自己家里也会好过一些。
杨朔的脑海中飘过些许思绪。
“哎哎,想什么呢你,走神走到哪去了。”刘治在一旁叫醒杨朔,说着两眼四顾,鬼鬼祟祟从怀里掰出小半块甘薯,塞进杨朔手里。
“家里给我带的干粮,分你点。”
“看你饿的,路都走不稳了。”
“一起出来,就一起回去,要不我没法跟你娘交代。”
杨朔一愣,囫囵咽了下去。
走了三个时辰,日头正到了最毒辣的时候,白光横肆,射得杨朔有些睁不开眼。方才刘治告诉自己,所有的应征新兵都要先到津门关集结,统一训练,而后才会被派赴南羌前线。
这倒是个好消息,一来津门关虽有一千四百里路程,而南羌却有两千里之遥;二来也能为自己的性命多层保障。
杨朔粗略算算,照这个速度,一天能行五十里上下,不出一月就能抵达津门关。
“后面的!别走了!”正想着,赶车的官兵在前面喊道。
“原地休整,顺便把伙食解决了。”
一个官兵把牛车篷子掀开,另一个官兵从上面搬下来只桶,打开后是满满一桶死面饼子。
杨朔瞥见车上还有不少这样的桶子,这应该就是他们这群人路上的粮食了。
“一人一个,挨个来拿。”官兵守在桶旁,命令似的说道。
桶子不算大,里面装的饼子分完还余了几个,官兵扯块布一包,把剩的饼子放回车上。随即眼一掠,把空桶扔给杨朔。
“去,往南二里地,有处泉眼,打桶水回来。”又是那种命令似的语气。
官兵解了杨朔脖子上的绳扣,一昂首,示意杨朔快去。
杨朔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官兵。
见着官兵没什么动作,杨朔提了桶,往南跑去。
杨朔跑的急切,甚至有些慌张。
往南二里,早就脱开了官兵的监管,自己撒开跑,一个时辰就能跑回家。不对,征军队伍刚走出不远,万一他们回头搜捕,不仅自己跑不了,娘和弟弟怕是也要收牵连,不如自己先在这野地躲几日,那官兵军务在身必不敢多逗留,等他们回去复命,自己再回家,跑了自己也不要紧……
杨朔越想越激动,越跑越快,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手中的桶骨碌碌滚出好远。
杨朔四仰八叉趴在地里,只觉得浑身生疼。可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也总算是让杨朔回过神来。看着滚落的桶,他的眼神重新聚焦起来。
娘虽然身体抱恙,可毕竟还有弟弟,还有刘治一家,总不会受了苦,而自己这一跑,就成了逃兵,就算王法不追究,也难免在村里抬不起头,临行时娘托弟弟交代了许多,自己若是这般回去,恐怕连娘也要失望。
况且,自己此行,还要去军里寻父亲。想到这里,杨朔摸了摸怀里的木牌。缓缓起身,索性没什么大碍,捡起桶来,向山泉处打了满满一桶水。
当杨朔将水桶拿来在官兵面前时,官兵打趣道:“哟呵,居然回来了。”杨朔无言,官兵也没再说什么,只喊声“喝水!”
启程,官兵没再给杨朔的脖子拴起绳扣,只是刘治总在身旁,骂他榆木脑袋。
“你说你,上有母亲下有弟弟,一家老小等着你去养活,现在得了机会,那官兵有意放你,你倒回来了,该说你是真有报国之心还是脑子不清醒?”
杨朔轻轻摇头,不置可否。
刘治见状,也只好摆手叹气,不提也罢。
其实刘治不知道的是,在摔倒的那一刻,杨朔想了很多,一种连杨朔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觉醒已经在悄然萌发了。
就像一颗即将穿越凛冬,穿越铁流的种子,深埋于被唤为命运的土地。虽然尚无踪影,可必将破土而立。
夜幕再度降临,官兵支起了军帐,杨朔一行人躺在柔软的草甸子上。行军五十里,已是不闻烟火,不见虫鸣。
劳累一天的众人迅速入了梦,没有婉转也没有豪情。
月亮依旧照拂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