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脸汉子提出的考量果然不难,只是要他们辨认和对比出几张简单的牌符就行。
辨认的方式有点像连连看,对比的方式有点像找茬,考的是他们几个的记忆力和观察能力。
作为一个牌符摊点的雇工,并不要求有多高的学问,或多深的牌符功底,只要求能够把那些简单的牌符记住,并且在售卖的时候,能够分得清真假。
简单来说,你不能把高品的牌符当成低品的卖掉,也不能把真货拿出来给人查验,最后却是收了一张假货回来。
城隍庙的这个牌符交易市场经营已久,自然也有一套完整的流程。这些小摊贩们,从季家手中拿到牌符的时候,季家的师傅便已帮他们进行了鉴定,免得他们经验不足搞错。
而他们在经营的时候,也会回收牌符,这个却只能看经验。
如果摊主没办法把握的话,也可以请季家的师傅过来鉴定,费用至少五十文,牌符价值高的话,还要上缴牌符价值的一成,作为鉴定费。
为了节省这笔费用,小摊贩们也会制作各自的符册,将他们没有见过的牌符记录下来。
至于常见的牌符也有符册,除了在市场每个区的中央位置有悬挂外,每个摊贩也都会留存有一本。
白脸汉子便是拿了一本常见符册作为考题,让他们从摊子展示的牌符中找出灯笼符、聚水符和避瘴符。
灯笼符的符形有点像萤火虫,可以在野外供人照明使用。
聚水符的符形有点像海绵,可以在需要的时候为人们提供一点点可饮用水。
避瘴的符形却是像一团旋转着的轻风,可以为人们驱除身边的瘴气。
这三张牌符都是人们野外生存的常用牌符,价格在十文到五十文之间,根据符形的精细度和新旧程度,定价有所不同。
伶俐少年、憨厚胖子和杨高的眼力都不差,轻而易举地便完成了这一题。
李厉擎虽然是第一次接触此类牌符,但以他超强的记忆力,自然也难不倒他。
至于比对牌符,则要稍难一些。
白脸汉子拿出了几张几乎完全一样的牌符,每人分了四张,让他们辨认真假。
伶俐少年和憨厚胖子一脸懵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却始终没办法找出它们的不同,更不用说辨认哪张是假的。
杨高拿着牌符默不作声。
李厉擎一拿到牌符便忍不住笑了。
真巧,这次让他辨认的牌符,刚好就是早上考过一遍的增力符。
四张牌符,有两张是符形出了问题,其中一张的符形模糊,另一张却是有轻微的涂改痕迹。还有一张是符纹出了问题,仔细辨认能够看出,它并不是一笔绘就的,而是由两笔搭接而成。
只有最后一张符勉强能用,却也算不上太好,基本上跟今早张龙绘制的水平差不多。
“最下面这张增力符是真的。”李厉擎说道。
白脸汉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公子果然厉害,我家哥哥输得不冤,这份工作非你莫属了。”杨高轻声说着,放下手中的牌符,示意自己认输了。
他的姿态,也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觉得他是故意认输,将这一次的机会让给了李厉擎。
“小表弟真的很不错,如果我是那个废物,怕也要被他骗得死死的了……”监控水镜前的张龙,望着杨高的表演,满意地不断点头。
杨高以熟人亲属的身份亮相,处处表现出为李厉擎着想的态度,全心全意地为他谋求着这份工作。
哪怕是张龙自己,站在李厉擎的立场,也很难找出任何的破绽。
毕竟李厉擎一穷二白,身上又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东西。
在这一层层的伪装面前,除了在心里念叨着“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应该不会再有其他的想法了。
谁能想到,真正的陷阱,却是在李厉擎获得那份工作以后呢。
“好的,公子,恭喜你获得了这份工作,希望你今后好好干,早日成为一个合格的雇工。”白脸汉子微笑着,将一张雇佣书递到了李厉擎的面前,“只要在这上面签个字,我们的雇佣便可以达成,我也会按时给你报酬的。”
雇佣书上的文字不多,简单描述了一下他们各自的雇佣关系、期限和报酬,佣金保底五钱,每卖出一张牌符,还有一定比例的分成,看来刚刚众人所说的话不假,在这里当雇工还真的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
只要李厉擎签上名字,他们的雇佣关系就可以达成。
“既然是书院的学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还可以给你提前预知五钱的佣金。”白脸汉子微笑着说道,将闪烁着光芒的五钱银子递到了李厉擎的面前。
在这一刻,无论是伶俐少年,还是憨厚胖子,又或者山羊胡瘦汉、杨高,所有人的眼神都停留在了李厉擎的身上,静静地等待着他在雇佣书上签上名字。
监控水镜前的张龙,呼吸也隐隐地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该死的废物,快点签字吧,签下这张卖身符,你就永远不得翻身了……这里的所有人,哪怕是监控图影都可以作证,无论谁都挑不出半点的毛病!”张龙喃喃地说道。
没错,白脸汉子手中的雇佣书,并不是什么雇佣书,而且一张幻象符。
幻象符在李厉擎的身上,会起到一种类似催眠的作用,让他的眼前产生错觉,将文本上的文字误认为别人描述的内容,从而毫不怀疑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那张雇佣书的真正内容,却是李厉擎自愿以五两价格,将自己卖身给季家,认季家为主人,非死不得脱身。
张龙已经想好,到了那个时候,就让季家把李厉擎调到自己的手下,每天羞辱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除我今早受到的屈辱,该死的废物,你就等着吧,以后的日子有得你受的。”
张龙静静看着李厉擎拿起笔,静静看着他在那张雇佣书上描画着,嘴角禁不住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而在牌符市场的摊位前,望着李厉擎在雇佣书上签字,无论是白脸汉子,还是伶俐少年、憨厚胖子、山羊胡瘦汉,包括杨高,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小子,你终于签字了。”
“五钱银子就把自己卖了,没想到书院的学子居然也这么廉价!”
“谁让他得罪了龙少了,这些可统统都是他自找的。”
“亏我们演得这么辛苦,现在总算大功告成了。”
“这小子叽叽歪歪的,我看他很不顺眼,现在能动手打他了吗?”
“哎唷,他签了约,可就是季家的一条狗了。你打狗问过家里的主人没有啊?”
“嘿嘿,不用问,钱爷说了,今天要让龙少高兴高兴,家里的狗不就是拿来哄主人开心的吗?打他这是教他,教他以后乖乖做条好狗,不要再惹龙少生气了。”
周围的人哄笑着,七嘴八舌地说着。
杨高仍是那副笑眯眯地模样,轻声地说道:“恭喜你哦,李公子,我都说了这份工作非你莫属了,从今往后,你可就衣食无忧了哦。”
他轻轻挥了挥手,李厉擎手中那份雇佣书的文字变幻着,转瞬间已经恢复成它本来的模样,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签名人以五两的价格,将自己卖身给季家的条款细节。
基本上,还真的跟一条狗差不多。
能够享受的,只有一点点的衣食条件,却要无条件地接受季家的所有指令,非死不得脱身。
李厉擎望着上面的文字,双手轻轻地颤抖着,默默地叹息一声,问道:“这……不合法吧?”
“你都签名了,白纸黑字,怎么就不合法了?”山羊胡瘦汉怒吼着,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契约书,狰狞地笑道:“好狗狗,乖乖地趴下来汪两声,让你爷爷高兴高兴……”
“你们说的龙少,到底是谁?”李厉擎问道。
从醒来到现在,他接触过的人可没有几个,名字带龙的,也仅有张龙一人而已。
可他明明跟张龙连话都没多说一句,更是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有如此之深的怨恨,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一个怨毒的声音,从李厉擎的身后响起。
张龙猖狂地笑着,狠狠说道:“该死的废物,不是先生偏心的话,你怎么可能从我手中将三甲夺走?现在,你可算落到我的手里了,乖乖地给我跪下,大声说你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唉……你真的好可怜,你们也真的好无聊,这个府城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李厉擎叹息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龙真的很可怜。
仅仅只是一次月考的失利,便让他一直怨恨到了现在,心理都有些畸形了。
不过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张龙因为自身的怨恨,却要置李厉擎于死地。而他手下的这一群人也随之兴风作浪,在这起事件中推波助澜,起到帮凶的作用,换了是其他人,怕是要被他们害死了。
“王法……府城自然是有王法的,不过你自己签的卖身契,所有人都可以作证,难道还是我们逼迫你的不成?”张龙狞笑着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群聚在此,想要做什么?”
也就在这时,有一个庄严的声音响起。
而随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围聚在周围的人也很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还有很多人拱手叫道:“轻勇大人。”
在这个府城当中,武职最高的,是正九品上的仁勇,也就相当于这里的警察局局长。
仁勇之下是正九品下的轻勇,相当于分局长。
轻勇之下,还有从九品上的陪戎和从九品下的轻戎,相当于所长和普通警察。
城隍庙这一带利润丰厚,各种案件也多,因此安排了一名姓王的轻勇直接管辖。
此刻,却是王轻勇亲自过来了。
在王轻勇身旁的还有一个人,正是交游广阔的甄苟。
甄苟跟在王轻勇的身后过来,走到李厉擎的身旁,轻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李厉擎轻轻地摇了摇头。
虽然之前没怎么跟甄苟交流过,甄老汉的这个儿子,他却是认识的。
看起来,却是甄苟来到这里之后,发觉李厉擎的处境不妙,这才搬了王轻勇这座大山过来。
“轻勇大人你来得正好了,这里有一个恶奴,跟季家签下了卖身的契约,却又翻脸不认人想要逃逸,我们这才把他围住。我们可都是见义勇为的义民啊!”张龙高举着手中的契约,大声地嚷嚷道。
王轻勇瞄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轻声问道:“你是且寄堂书院的张龙吧?”
“正是。”张龙挺胸道。
“可惜!”
王轻勇轻叹一声,却没说出可惜的是什么。
他扭头望向李厉擎,看着李厉擎一身的书生打扮,问道:“你也是书院的学子?”
“正是。”
“哪家书院?”
“且寄堂……”
王轻勇沉默了片刻,瞄了一眼张龙,问道:“同窗?”
李厉擎叹息道:“是。”
“刚刚张龙所说的一切可曾属实,你真的跟季家签下了卖身的契约?”王轻勇肃声道。
李厉擎微微抿嘴,回应道:“并无此事。”
“好你个废物,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契约就在我的手上,你居然敢说你没签?白纸黑字,你以为做的了假的么?”
张龙怒极反笑,高举着手中的卖身契吼叫道。
“白纸黑字……确实做不得假。”李厉擎轻声道,微微叹息一声,“你确是个可怜人,不过你做过的事,我会记得的。”
“记得又有什么用?等你成为了季家的奴隶,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任我宰割?”张龙狰狞着笑道。
王轻勇盯着张龙手中的契约,嘴角突然露出了笑意,轻声喃喃道:“白纸黑字,确实有点意思。”
“轻勇大人,你说什么?”张龙有些不解,问道。
杨高的反应却更快,他扭头望向那张契约,突然张大了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样啊?”张龙眉头皱起,扭头望向手中的契约。
在他的眼中,那份契约上字迹分明,正是李厉擎的签名无疑,而契约上的内容也没有半点的偏差。
“表哥,你难道还没有发觉……这份契约不对吗?那个废物……那个废物他根本就没有签名啊!”杨高惊叫道。
“你说什么?这上面……这上面签的不就是他的名字吗?”张龙指着契约上白纸黑字的签名,大声地吼叫道。
“对啊,这上面有他的签名,我们都看见了啊!”山羊胡瘦汉和憨厚胖子大声说道。
“奇怪了,龙少指着的地方,为什么那些文字在跳动啊?”伶俐少年和白脸汉子却满脸疑惑道。
王轻勇静静看着他们的表演,脸上露出了笑意。
杨高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苦笑着,默默念叨了一下。
张龙眨了眨眼。
就在他眨眼的那一瞬间,那张卖身契上李厉擎的名字……
突然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比划的痕迹都没有残留,就像从来没有签过字一样。
“上面的名字……为什么突然不见了?”白脸汉子惊骇道。
伶俐少年反应得快,却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惊叫道:“是幻象符,那张幻象符把我们都骗了!”
没错,之所以刚刚所有的人,都以为李厉擎在卖身契上签了名,却是那张幻象符作祟。
幻象符会产生一种类似催眠的作用,让人的眼前产生错觉,将文本上的文字,误认为别人描述的内容。
在李厉擎拿起笔,落在那张契约文书上的时候。
最性急的山羊胡瘦汉,忍不住喊叫道:“哈哈哈,小子,你终于签字了。”
也正是他的这一句话,不但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在场的所有人,这才让所有人都产生一种李厉擎已然签名的错觉。
至于为什么杨高能够发现异常,却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幻象符的操纵者。当他反应到情况不对时,便迅速从幻觉中解脱了出来。
而最后李厉擎的签名从众人的眼中消失,却是杨高解除了幻象符的功能。
可是为何……那张幻象符却没有作用在李厉擎的身上,而是影响到他们呢?
这其中到底有何蹊跷?
还没等张龙和杨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明白,王轻勇轻声笑道:“原来是幻象符吗?你们居然敢私藏禁符,可知道该当何罪啊?”
王轻勇的声音虽轻,落在张龙和杨高的耳中,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瞬间让他们脸色苍白。
并不是所有的牌符都是合法的。
幻象符有着蛊惑人心的功能,因此也被不少骗子利用作案,早就成为了官府的禁品。
在官府管制能力下降的今时,所谓的禁品,大多时候其实也都只是个笑话。
不过,此刻被王轻勇抓了个人赃并获,却也不是随便就能够敷衍过去的事情。
张龙和杨高的眼神,同时落在了白脸汉子的身上。
白脸汉子是这里的摊主,自然也知道此刻不能退缩,跪下说道:“轻勇大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小人干的,千错万错也由小人一人承担,念在小人只是初犯,你就饶我一回吧。”
王轻勇面无表情,轻声问道:“这是季家的摊子,欺辱书院学子为奴,到底是你们的主意?还是季家的主意?”
白脸汉子的心中一震,这才想起书院的不好惹,什么话都没再说,只是不断地磕头。
“今日这几家摊子的管事是谁?”王轻勇又厉喝道。
张龙绝望地望向周围。
他看到张福就站在人群之外,却是轻轻地朝他摇了摇头。
很显然,张福哪怕再赏识他,也不可能替他背下这口黑锅。
“是我。”张龙咬牙说道。
“你们两人都是书院的学子,此事我会通告藏拙先生,交由藏拙先生处理的。”王轻勇轻声地叹道。
他又望了望其他人,冷冷地说道:“至于你们这一片的十家摊子,在没有获得藏拙先生的许可之前,统统都关门歇业吧。”
张龙的脸色惨白,他知道此事已难善了。
藏拙先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肯定会将他从书院中除名的。
杨高倒比他稍好一些,锦绣堂毕竟跟且寄堂是竞争关系,虽然也会责罚,想必会轻许多。
张福和白脸汉子,还有周围的那些摊主,却是两脚不断颤抖。
十家摊子关门歇业,可不是小事,损失肯定是要他们承担的。
更恐怖的季钱的怒火。
如果无法平息季钱的怒火,他们的地位能不能保住暂且不说,搞不好还会有人无声无息地从此消失。
季家,可不是什么慈善之辈。
偏偏,这个王轻勇却不买季家的帐。
哪怕是张福,此刻也不敢上去,触王轻勇的霉头。
“至于你……”王轻勇扭头望向李厉擎,轻声地说道:“我人卑位轻,无法为你做主,还是让藏拙先生,为你向季家讨回公道吧。”
听王轻勇的语气,藏拙先生的地位,却是远在他之上的。
李厉擎心中一震。
他虽是且寄堂的弟子,只觉得藏拙先生很有威严,却没想到这位黑脸先生,在外面居然有这么高的地位。
又或者所谓的书院,对于官府来说,却也是一个特殊的所在,完全不逊色于其他的上层机构。
“暂且如此吧,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所有的帐都先记下吧!”李厉擎轻声说道,目光冷冷地扫过张龙他们几人,扭头朝外走去。
这一次……其实很凶险。
杨高的话,其实已经让他信了大半。他还真的以为,杨高是杨莱安排过来帮他的。
若不是杨高最后说漏了嘴,说出那句:“李公子果然厉害,我家哥哥输得不冤……”
这个杨高,虽然狡猾得就像小狐狸。
可他根本不认识杨莱,对于杨莱也缺乏了解,不知道这个无心向学的胖子,居然会无耻地交了白卷。
一个交白卷的胖子,跟李厉擎比起来,又有什么输得冤不冤的?
也正是这一句话,让李厉擎知道,自己有可能上当了,这位姓杨的少年,根本不是杨莱派来的。
可是,当时的他,依然还是满脑的浆糊,想不明白对方设下这样的局,到底图他什么?
一穷二白的他,到底是跟谁结的仇?
对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是馋他的身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