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厉擎缓缓向前走动。
城隍庙这一带的热闹程度，超乎他的想象。
不断有人从他的身旁疾行而过，身上还带着兵器，而他们的目标，无一例外都是城隍庙的侧后方。远远的，便能看到大大的牌符标记，很显然那一大片都是牌符摊点。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无论是哪个阶段都不例外。
牌符科技的强大，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的东西，让那些出行的人们，无论是远行、探险还是寻药，都习惯地将它带上，以提高自身的防护能力。
相比那些大商行的价格不菲，这种售卖廉价牌符的小摊贩，要更受那些零散的冒险者欢迎。
“要不，就先到那里去看看吧，虽然不见得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先了解一下情况也好。”李厉擎想道。
他对此处并不了解。
不过“书生不出门，通晓天下事”，更何况，李厉擎来自信息发达的现代社会。
这种热闹繁华的地方，最多的不外乎鸡鸣狗盗之辈和各种各样的骗子。
李厉擎一路前行，避过了好几个想要跟他搭讪的热络面孔，空空如也的衣兜也被好几只手光顾过，这才走到了牌符市场之中。
“都来看啦，都来看啦，上好的军用披甲符，关键时候可以救你一命啦！”
“蓬莱阁出品的疗伤符，别看它旧，治疗效果没得说啊，绝对正品，假一赔十。”
“勾漏秘境发掘的稀有神符啦，据说是戈神仙留下的，只有有缘人才能激发……”
喧嚣的声浪在市场中反复震荡，吵得人的耳朵都隐隐作痛，这里的人们却早已经习以为常，大声地继续吆喝着。
听到“戈神仙”这个词语，李厉擎好奇地正打算过去看看，却听见一个路过的醉汉不无嘲讽地说道：“稀有神符……还真的是有够稀有的，一天能够卖掉十几张。果然挂上戈抱扑的名头，骗那些傻子很容易。”
那个醉汉满身的酒气，踉踉跄跄地从李厉擎身旁走过。
李厉擎看到他隐隐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就在他一转念的功夫，醉汉却已然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中。
周围的叫喊声继续传来：
“昊天书院名家制作的熊力符，让你力大如熊，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啦！”
“鬼谷墨家秘传的机甲符了，机甲虽小，能力非凡，只要一百两银子就能买到。”
“伶人卫从不外传的隐匿符，让你行走黑夜有若无形，实属打家劫舍、窃玉偷香的朋友最爱，有需要的朋友可以到后面的迷踪林交易。”
“青吴国特有铁盾符，防御绝对没得说……”
“蓝越国劈波斩浪水行符，让不会游泳的朋友也能够乘风破浪、直挂云帆了……”
一张张不同来历、不同功能的牌符，让人大开眼界。
至于那些什么昊天书院、鬼谷墨家……听起来就来头不小。
李厉擎无处询问，只能边走边看，自行揣摩。
这个牌符交易市场很大，每个摊点面积却都只有几个平方，雇佣的人员也不多。有些热闹一点的摊点，能看到两三个人在帮忙，冷清一点的摊点，却只有摊主一人守在那里。
看起来，想要在这里找到工作，希望还真的不是很大。
李厉擎没有注意到，就在他左顾右盼的时候，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瘦汉，却已经偷偷地缀在了他的后面，盯了他有一段时间了。
在李厉擎的前方，有十家稍显冷清的摊点，正是张龙今天管辖的区域。
山羊胡瘦汉在后面偷偷地做了一个手势。
十家摊点的摊主和伙计们眼神对视着，已然明白今天需要修理的“正主”出现了。
一个面白无须的汉子，高声吆喝道：“招雇工了，招雇工了，只要勤快，没有其他要求，高楼万丈平地起，哪怕是做伙计，也能发家致富啦！”
随着他的一声吆喝，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李厉擎被人流推挤着，也来到了这个摊位的前方。
有人高声问道：“老板，真的没有任何要求吗？”
白脸汉子回应道：“没有没有，只要勤快就可以了，不过名额只有一个，我们肯定会挑选一下，只要最合适的那个。
最好就是书院的学子了，哪怕是打短工也没关系，牌符珍贵，书院的学子最懂得爱护，要是请到一个粗手粗脚的，把我的牌符搞坏了，我可不就亏大了么？”
听了他的话，人潮顿时汹涌起来。
“哟，这个机会不错哦，在这里当雇工，听说佣金不错，保底都有五钱银子一个月，把牌符卖出去了还能有提成……听说有些混得好的，一个月能有七八两呢。”
“切，七八两算得了什么……你知道甲区卯片八号摊位的二狗子吗？他没上过学，却也偷偷地在学堂外面旁听，懂得一些字，会一点简单的计算，就因为雇工做得好，被上面的大老板看中，直接让他管了一个摊子，现在每个月怕是要净赚上百两了。”
“我滴乖乖，月入百两，怕是连府城的仁勇都没有这么高的薪酬啊！”
这个社会的货币价值跟现代基本近似，一文钱相当于一块钱，一两为十钱，一钱银子可以换一千文……五钱银子的话，相当于五百块。
在这里当雇工，一个月保底五百块，看起来收入不算太高……不过府城的粗面馒头一文钱可以买两个，而李厉擎他们租住的那个小院，每月也只需要租金三钱。
这样子算下来，只要李厉擎能够争取到这个雇工的位置，不但能够解决掉迫在眉睫的房租问题，还能够让他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
而且旁边人说的话，其实也很有道理。
要知道，五钱银子只是保底，如果能够把牌符卖出去，还有不少的提成，甚至收入几两也不在话下。
如果能够有五两的话，相当于月入五千块钱，基本上已经差不多是这个社会的白领了。
至于他们说的月入百两，相当于月薪十万。
府城的仁勇，也就是这个社会的警察局局长，都还没有这么高的收入。
一个小小的伙计，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年薪百万的目标，这个听起来近乎梦想。不过人没有梦想，跟咸鱼又有什么区别呢？
旁人热情的话语，听得李厉擎都有些心动了。
“可是名额只有一个啊，那怎么办啊？我们还是快点报名吧。”
“哎，你傻啊，就算报名又有什么用？人家老板都说了，书院的学子优先，你大字都不识一个，就算你去报名，老板也不肯收你啊！”
“哎，可惜我不是书院的学子啊！要不然我一定不会错过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山羊胡瘦汉站在李厉擎的身后，大声地感叹着。
很快的，便有人直接采取了行动。
一个很起来很伶俐的少年，飞快地挤到了白脸汉子的面前，大声地喊叫道：“我报名，我报名，虽然我不是书院的学子，可是我绝对勤快，老板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就算是从早干到晚也没关系。”
“我也报名，老板，我还认得几个字，绝对不会把牌符搞错的……老板你就不要多想了，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书院的学子，肯去做雇工这么辛苦的工作呢，你就招了我吧。”另一个满脸憨厚的胖子，将伶俐少年挤到了一旁，认真地说道。
还有好几个人，也同样地举起手来。
在白脸汉子摊子旁边的柱子上，刻着一个似兽非兽的图案。
除了这根柱子，在这个牌符交易市场中，还有上百根一模一样的柱子，上面都有着相同的图案。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起来像是装饰的图案，竟然也是一种特殊的牌符。
而它的作用，却是类似现代的摄像头，能够将周围的画面传递到牌符交易市场旁边的城隍庙。
而张龙此刻，便是躲在城隍庙一侧的厢房中，冷冷地注视着眼前有若水镜的一幅幅画面。
几个画面，从不同的角度，正观察着人群当中的李厉擎。
“你这个废物，怎么还不举手报名呢？这可是大好的机会，能够让你赚到银子的啊，你怎么还不举手呢？难道是因为你胆怯了吗？我呸，我居然输给了你这样的胆小鬼。”
张龙咬牙切齿地吼叫道。
明知道李厉擎听不到他的声音，他还是忍不住怂恿着，想让李厉擎快点掉进眼前的陷阱当中。
没错，这是一个陷阱。
白脸汉子，自然便是张龙的人，所谓的招工也是假的，唯一的目的就是钓李厉擎上钩，让他狠狠地栽一个大跟头。
不只白脸汉子是张龙的人，伶俐少年和憨厚胖子也是，甚至围在李厉擎的那十多个人，无论男女老少，统统都是张龙的人。
其他的闲杂人等，早已经被他们挤出了圈外。
在张龙看来，李厉擎这次必败无疑。
谁会想到，为了折腾他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张龙居然会使出这么大的阵仗呢？
“该死的废物……你为什么还不举手报名呢？”张龙咬牙切齿道。
李厉擎也在犹豫。
这份工作很好，好得出乎他的意料，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作为书院的学子，只要他轻轻地举起手，拿下这份工作的几率非常大。
这样的话，他便不用为房租烦恼，还能够通过打工不断地积累经验，加深对牌符的认识。
可是，不知道怎的，身旁这一张张热情高涨的脸，那一声声充满诱惑的催促，让李厉擎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像一头赌场中的大肥羊，被那些荷官和隐藏着的老千们盯上的感觉。
又像是那些杀人不见血的股票经纪，嘴角带着笑意，眼神中却隐藏着凶光不寒而栗的感觉。
上一个梦中的李厉擎虽然功成名就，却也不是每件事情都一帆风顺的，他也有过许多被欺诈“交学费”的时候……光芒背后的阴影，本来就是许许多多白手起家的男人都会有的经历。
直觉告诉李厉擎，这里有些不对。
而更让他产生怀疑的，是此刻身上隐隐的窥视感。
人体有一种玄乎的机制，能够感应到别人对自己的窥视，特别是对于那些直觉敏锐的人，他们甚至能够判断出别人的窥视来自何方。
此刻，李厉擎便能感觉到，有很多道视线不断地在他的身体上交集。
最近的一道，来自侧后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瘦汉。
那个瘦汉一直都在偷偷地观察着自己。
哪怕是在跟其他人大声说话的时候，只要自己稍做动作，那个瘦汉的眼角都会轻轻跳动。
其他人的目光也有些诡异。
白脸汉子在高喊着招雇工的时候，眼神便有些不自然地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似乎在观察自己的脸色变化。
而随后应聘的伶俐少年和憨厚胖子，说完话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偷偷瞄了自己一眼。
至于旁边的人，也都会时不时地眼角偷瞄着自己。
有一个身旁的胖大嫂，甚至忍不住直接开口了：“小伙子，我看你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像是读书人，不会就是书院的学子吧？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报名啊？”
“对啊对啊，能在这里当雇工真的很不错啊，待遇丰厚就不说了，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啊。以后想要成为制符师的话，对牌符的认识少了可不行。”
“你看，那些报名的多积极啊，老板都在犹豫了，搞不好他下一刻就会做出决定，你可就要错过这个机会了！”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说道，无一不是在劝说着李厉擎抓紧时间。
李厉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的笑意。
张龙的想法虽好，他手下的很多人却不是合格的演员，也不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在这一刻，李厉擎几乎已经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一切是一个陷阱。
可是，到底是谁？会为他这样的小人物大费周章呢？
而且他一穷二白，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东西啊？
“我还是再等等，看看他们还会玩出什么样的花样吧。”
李厉擎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看着所有人继续着他们的表演。
“招雇工了，招雇工了……”白脸汉子继续大声喊。
“招我啊招我啊，我很勤快……”伶俐少年继续跳啊跳。
“招我招我，我认识字……”憨厚胖子继续挤啊挤。
“小伙子，你为什么还不报名啊？”身边的热心群众继续叫啊叫。
伶俐少年和憨厚胖子热情洋溢，喊得嘴巴都干了，白脸汉子却迟迟不能做出决定，周围的热心群众们，怂恿得士气都有些低落了，李厉擎却依旧微笑着，人畜无伤地露出他那八颗洁白的牙齿。
张龙望着眼前的画面，恨得有些牙痒痒：“该死的废物，你到底是傻还是迟钝，看来不刺激你一下是不行了。”
他在手中的一张牌符上描画了几下。
片刻之后，那个山羊胡瘦汉感觉到怀中的动静，掏出一张牌符偷偷地瞄了两眼，看到张龙的指示，朝着不远处做了一个手势。
李厉擎一直偷偷地在用眼角观察山羊胡瘦汉的动静，也瞄到了他手中的那张牌符，心中一动：“咦？莫非……这是能够传递信息的牌符？”
“招雇工了，招雇工了，书院的学子优先，有没有书院的学子报名啊？”白脸汉子有气无力地继续吆喝道。
“真的是书院的学子优先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声地叫道。
随着声音落下，一个与李厉擎差不多同龄的白衫少年，奔跑着挤进了人群。
他兴高采烈地叫道：“我是城东锦绣堂的学生，这份工作给我好不好？”
“锦绣堂？这家书院可了不得，在府城中可是数一数二，不比城西的且寄堂差啊！”
“居然锦绣堂的学子，也愿意来这里应聘吗？”
“锦绣堂的学子过来又有什么奇怪的？读书能够读一辈子吗？能在这里当雇工，可是能够养家糊口的好活计啊！”
“看来除非且寄堂也有人过来报名，要不然今天这个位置，非他莫属了。”
旁人议论纷纷着，李厉擎听在耳中，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今天的局，是为他而设的。
那到底，设局的人会是谁呢？
白衫少年扭头，似是突然发现了李厉擎，惊讶地叫了一声：“唷，这不是今天月考，在且寄堂中夺魁的李公子吗？”
李厉擎歪了歪脑袋，倒不奇怪对方认得自己。
不过，既然知道自己今日夺魁，显然……设局的会是自己认识的人。
“你是？”李厉擎疑惑道。
白衫少年微微一笑，说道：“我姓杨，今天听我家哥哥说起过你。”
“姓杨？”
李厉擎的第一反应，却是想起了那个爱笑的胖子。
“你不用感谢我啊，我杨莱一向做好事不留名的……”
杨莱用一张恒温符，救了李厉擎一命。
虽然两人未曾交流，李厉擎却知道，这个胖子是个好人。
难道……设局的人，其实是杨莱？
“哈哈，早知道你在这，我就不过来献丑了。这份雇工的工作，最合适的对象，不就是李公子你吗？”白衫少年眯着眼睛笑道，“李公子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李厉擎眼睛微微眯起，平声道：“确实，这份工作很适合我。”
“既然适合，那就过来试试吧，并不是每一个局都一定是陷阱啊，也许……其实是别人的好意呢。”白衫少年笑嘻嘻地说道：“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我家哥哥吗？”
李厉擎听了，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确实，并不是别人的每一次设计，都一定会出于恶意。
如果布局者是小胖子杨莱的话，那么他将这份工作交给李厉擎，应该是想帮助他，解决眼前的困境罢了。
“好的，那我就报名好了！”李厉擎轻声道。
白衫少年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城隍庙中，一直在监控着一切的张龙，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可怜的废物，你也不是太蠢嘛，居然能够发现我们的布局……只可惜，你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三言两语……还不是被我这个小表弟骗入瓮中。”
在看到李厉擎迟迟不肯报名的时候，张龙便已经知道，李厉擎是起了疑心。
而旁边这些人的拙劣表演，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足以让李厉擎确认自己的判断。
面对这种情况，张龙只有改变计划。
幸亏，今天在且寄堂的门口，他亲眼目睹了当时发生的一切，也知道了杨莱和李厉擎之间的关系。
幸亏，他还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小表弟，表演天赋也相当的不错。
小表弟姓杨名高，却跟杨莱没有半毛钱关系。
而他的言语中，用“我家哥哥”来指代的其实是张龙，却是第一时间就让李厉擎想起了杨莱。
他的言语没有半点的虚假，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没有任何的异样，轻而易举地骗过了李厉擎，也让李厉擎同意了报名。
“哎呀，我今天行的什么运，居然遇到了两位书院的学子，一位是锦绣堂的精英，一位是且寄堂的魁首，可惜工作只有一个，这该如何是好？”白脸汉子大声地感叹道。
“老板，他们说自己是书院的学子，就一定是了吗？搞不好是骗子呢，你可要擦亮自己的眼睛啊。”伶俐少年提醒到。
“对啊，就算真的是书院的学子，也不见得就好了啊。我虽然只识得几个大字，却也知道有些书院的学子，其实根本不堪一用。你不考究一下他们，又怎么知道他们就比我们好呢？”憨厚胖子也照着原有的剧本，继续嚷嚷道。
杨高将嘴巴凑到李厉擎耳边，轻声地解释道：“虽然这个老板是我家哥哥的熟人，却也不可能随随便便用一个新人，总要考量一下的。李公子你就放心好了，以你的资质，肯定是要让他们大吃一惊的。”
“考量什么啊？我懂的东西可不多啊。”李厉擎有些踌躇，看着杨高求助道。
望着李厉擎信任的眼神，杨高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不会太难的，李公子你就相信我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