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贫民区一个小诊所,来看病的都是穷人。穆云疏安坐中堂,正与一位色眯眯的老大爷瞧病。萧客进门与其交换了眼色,算是打招呼,接着便找地儿坐、等。
穆云疏手段高明,不多时便将病人清扫一空。
“来了,让我看看!”穆云疏走到沈小七面前,号脉、听息。动作专业、大方又不失优雅,继而问道:“这两天没咳吧?”
沈小七还记得当日丈夫受的辱,不待见她,却也没有太任性,只是淡淡道:“没有!”
穆云疏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对她的态度也不以为意,自顾为她施了几针,还一边解释道:“上次只是稳住病情,这次要除去血瘀,等一下你会觉得喉痒,那是正常反应。如果想咳,就放心咳,不用憋着。到午时再行施术。”
将沈小七扶进内间躺下,萧客陪了一会儿,便出来想跟穆云疏打听一下那个传说中的老神棍。
此刻无客,穆云疏依然在忙碌。见萧客走出来,便放下了笔。
“神医就是神医,有大医风范,不求名利,只为救人!”
“人命无贵贱,在哪里行医不是一样。这里贫穷,反而更需要医者。”穆云疏一副大家风范,全然不见了当日难为萧客时的刁蛮样子。
“你似乎对富人有偏见!”
“这么记仇!”穆云疏歉意一笑,又道:“真是对不起了,那天,我心情不太好!”
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太好!
“其实,我不是富人,甚至比这里的还不如!”萧客说着,又觉没必要与她聊这个,转而又道:“哦,忘了提醒你,刚刚那个老伯好像有点,有点——”
穆云疏哑然一笑,低头,又抬头,目光变得很深邃,道:“他是个光棍,一辈子没取过媳妇,看两眼就看两眼,我又不会少块肉!”
这个说法好独特!有点像——
萧客盯着穆云疏,有一种“遇故知”的错觉。
“怎么了?”穆云疏道:“是不是觉得我很——”想了半天才找到合适的词语:“觉得我不像良家女子!”
“没有!只是发现你的确很好看,也不能怪那老伯!咳咳!只是,你的头发——很特别!”
穆云疏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目光调向远处,怅然道:“人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把这句话理解为,发受于父,肤受于母,所以——”
“明白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那个老家伙介绍来的,我的地址也只有他知道!所以每次有外人来,我都心情不好,希望你明白!”
穆云疏自己也没发现,一不小心竟然向一个陌生人吐起苦水。
萧客本来想说些“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之类的话,觉得自己没有发言权,便作罢。只道:“其实那件事,我虽然很不舒服,但总好过你讹我一大笔钱!”
半开玩笑。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彼此!”
渐渐觉得这个女人其实不错。红颜,绝无可能。知己,倒是可以。不过,有上次的“一跪”之怨,知己似乎也不可能了。无所谓,反正等小七治好病,就不再见了。
“咳咳——”沈小七的咳声传来。
拂开珠帘,见小七正俯身咳嗽,咳的很重,却没有憋气。
急忙过去拍拍她的背。一口血痰咳在萧客身上。沈小七缓过劲来,看到萧客身上一大块血污,满脸歉意,掏出手帕,想要擦拭。
“没事,我自己来!”
这个世界没有卫生纸,而手帕是珍贵之物,一般都是好料子。所以萧客所用的方法是——脱衣服。
“感觉怎么样?”萧客关切道。想想又觉得这个问题应该问大夫,于是将目光转向了穆云疏。
“没事,这都是正常的!待会儿施术的时候,要比这个厉害的多,那些浊物都要吐出来!”穆云疏说完,拿来一个陶盂放在地上。
沈小七一脸祈求之色,望着萧客,道:“小七没事,相公先出去好不好!”
她不愿自己的丑态暴露于人前,故而让萧客出去。于是,萧客出去了。
“你,是一个好人!”穆云疏像是下结论一样,道。
“其实,算不上!”萧客道:“若不是我这个丈夫的失职,她也不会险些丧命!说来,还多亏了你,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这也怪不得你。她是沉疴,应该有十几年了。你们应该成亲没多久,怎么能怪你!”穆云疏道。
“嗯?”啥时候成亲你都知道?神医也没必要这么神吧!
穆云疏看出萧客的疑惑,抿嘴一笑,颇为得意道:“她还是处子之身,如果你们成亲日久,只能说明你,嘿嘿——”
何其窘。萧客狠狠睕了他一眼,以表示非她所想的那样。之后觉得一个眼神是不够的,又出言解释道:“我身体好的很,不要胡说!”
本来还想说一句“不信你可以试试!”,觉得跟她没那么熟,便又咽了回去。
穆云疏笑了笑,不再纠缠于这个隐秘的问题。令外道:“尊夫人身子虚弱,本来呢,那个,那个——”
似乎难以启齿。转而又想起自己是大夫,不应该避讳,于是继续道:“本来呢,适度的房事倒是可以帮她改善——”
虽然知道不应该避讳,依然觉得难以启齿。
这时,某人很激动地接过话来:“早说啊,这事好办啊!我还以为她太虚弱,承受不起,所以才——”
某人的激动马上被打断。
“等等,你,你别激动——”穆云疏慌忙接话,声音略显柔弱,确切地说是虚弱。只听她虚弱道:“我是说本来可以。现在她太过虚弱,虚不受补,你明白的,哦~”
“明白了!”
空欢喜一场!萧客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怅然若失。
穆失笑。
“好笑吗?”
穆云疏先是点头,再是摇头。
“好吧,我也觉得挺好笑的!”萧客道。
穆云疏笑,萧客不语。穆云疏再笑,萧客不语。
“好了,别笑了!还有件事问你,或者说求你!”
穆云疏闻言,收敛笑容,试图换上一副疑容,可是,眼角、嘴角残留的笑意出卖了她!
“你是不是有个师傅,嗯,是个糟老头,哦不,是个老神棍,哦再不,是个老神仙?”
“有啊,怎么了?”
“把他介绍给我!”
穆云疏没动静,在思考,眼角笑意未消。
“我求你!”萧客用力道:“需要跪求吗?”
很冷的笑话。穆云疏被冻醒,不再笑。
“回头把住址写给你!不过,他愿不愿意帮你,我不敢保证!”穆云疏想了想,又提醒道:“他性情有些古怪!”
“比你还古怪?”萧客“意味深长”道,挠了挠头,又道:“不怕,大不了再跪一次!”
这男人真小气,人家都道歉那么多次了,还记着那件事。
“别撇嘴,还真没说你!”萧客道:“我虽是男儿,却膝下无金,腿软。也幸亏娶了我们家乖巧懂事的小七,换个剽悍的,整不好天天跪石子儿。”
女人最怕比较。虽说她与沈小七没什么关系,但是,一旦拿在一起比较,她就有了争心。总觉得萧客话里的意思是,她远远不如沈小七贤淑、懂事。
可是,又没法反驳。毕竟自己的确做了刁蛮的事,还很夸张。
但是,她是无心的,起码她自己觉得自己是无心的。
于是,她觉得委屈,再于是,她想要反驳。事实上,她的确反驳了,反驳地很大声。
说不出原因,说不出目的。她就是觉得委屈,她就是要反驳。
“都说了是无心的,而且我也没料到你真的会那么做,你到底想怎样,大不了我跪回来!”穆云疏越说越觉得委屈,甚至有些激动:“再说了,这件事也就我们几个人知道,我又没向别人说!”
无来由的怒火,让萧客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并无意“指桑骂槐”或者“含沙射影”,他只是在自嘲。
但是,他听清了穆云疏的话,每一句话。
他觉得穆云疏的话没道理,于是他也要驳。
“你说没料到我会真的下跪,那好,你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想想!我当时并不认识你,而我的妻子要死,只有你能救她。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开玩笑,但是我赌不起,你懂吗!就是要我的命,我也只能双手奉上!”
那天的耻辱,萧客只是有意在心里淡化,此时旧事重提,萧客也是越说越来劲,越说越来气,继续道:“还有,你说这件事没说与外人,那我告诉你:说,是给别人听的;做,是给自己看的。别人不知道,不代表我没做过,不代表我没跪过!”
赤/裸/裸地针锋相对,驳的穆云疏体无完肤。
穆云疏因为过于激动,吸气多于呼气导致胸部挺地老高,颊畔垂下的发髻如杨柳扶风,来回摆动,眼眶泪水盈盈。
这场口角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两人都没发现不妥。这便是忘情,与情无关的忘情。
“你想怎么样——”穆云疏带着哭腔,扯着嗓子道。
女人的眼泪,瞬间浇醒了萧客。
我这是在干嘛?
“停!”萧客忽然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有点,跑题了!”
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以至于穆云疏听得很清楚。
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茫然了。
是啊,我这是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哭?
“不对,你欺负我——”穆云疏扁着嘴又要哭,像一个委屈的孩子。
“那,大不了我们扯平了!”萧客循循善诱,试图用道理来说服她。
穆云疏不哭了,她觉得有些道理。
这样,就扯平了?眼睛眨了又眨,又想不出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