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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虚此行

三个人满面春风地走出了证券交易所,打车去宾馆。宾馆是陈律师提前订好的,位于黄浦区中心,毗邻步行街、外滩、东方明珠,是一家五星级宾馆。开了三间大床房,办理完入住手续后,陈律师问:“赵哥,晚上想吃点什么?”

“简单一点就行,就在这家吃呗,我看挺好的。”

刘云水心想:在这家吃也叫简单吗?这不是五星酒店吗?

陈律师说:“那行,那就在这家,咱们先上去稍微休息一下。服务员,咱们餐饮在几楼?”服务员告诉在二楼。

三人先上楼回房间休息,三个人的房间在一个楼层,离得很近。进入房间后,刘云水仔细看了一下,比一般房间要大,配套设施非常全,第一感觉是非常整洁和温馨,还有一点豪华。上海报销的住宿标准是一天五百,刘云水上网查了一下这家酒店的房间,八百多,没有现象中那么贵。给媳妇发了个微信,喝点水,洗个澡,连上WiFi,然后浏览一下朋友圈。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刘云水接了起来:“你好,哪位?”

“老弟,我是陈哥。”

“陈哥啊,这是你电话?”

“对,这是我电话,老弟你存一下。休息咋样了,下楼啊?”

“行,我现在下去。”

放下电话,刘云水想了一下,应该是上楼后陈律师向赵法官要的自己电话号码。

刘云水拿好房卡出门,陈律师已经站在走廊了,“老弟,稍等,赵哥马上出来。我看着你微信了,我加你,你通过一下。”刘云水和陈律师加了微信,陈律师先发了一个感谢的表情,刘云水回了一个握手的表情,完成了一次微信礼节打招呼。赵法官很快走出了房间,看到了陈律师和刘云水,“你俩挺快呀,下楼吧。”

来到了餐饮部,女服务员迎了上来,轻轻地鞠了一躬,笑容可掬地问:“三位先生用餐吗?”

“来你们餐饮部不用餐还能干啥,考察呀?”赵法官逗服务员。服务员抿着嘴乐:“先生,这边明档点菜。”来到点菜区,确实是五星标准,超大,超全。赵法官和陈律师一人点了三个菜,让刘云水也点一个,刘云水点了一条自己没吃过的鱼,198元,价格适中。因为是第一次和陈律师吃饭,点贵了不好意思,好像是占人便宜吃冤大头;点太便宜了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找了个小包间,三人坐好,赵法官坐在主位,陈律师和刘云水坐在赵法官两侧。陈律师问:“二位喝什么酒?”赵法官说:“我现在都不咋喝了,血压有点高。”陈律师说:“那就不喝白的。咱们的菜海鲜挺多,喝啤酒的话嘌呤高,那咱来点进口红酒。”

酒菜走起,三人边吃边聊,这种饭局没有多少应酬性质,主要是吃喝,说话也比较随意。陈律师提起酒杯先说了话:“首先感谢二位法官,不辞辛苦,下飞机第一时间就去办公,实现了当事人的权益,体现了司法为民、司法公正。我敬二位!”

赵法官和刘云水也拿起了酒杯,赵法官说“感谢什么,都是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谢谢陈律师陪我们过来!”俩人是开玩笑式的恭维,说完都笑了,气氛很和谐。陈律师接着说:“赵哥,这次真是太感谢了,你这速度太快了,我都没敢想你能这么快就来上海。”赵法官说:“你那个冻结申请是前天交给我的,我昨天找领导批完的,今天就过来冻上了,一点没耽误。我一看,这活急呀!这要是去晚了,这么多股权让别人先冻上,那多可惜呀!咱抓紧来,就算排别人后面,那也不怨咱们,你在申请人那也好交代!”

“啥也不说了赵哥,都在心里,都在酒里,敬你!”

赵法官说:“我不重要,这次能这么顺利主要是因为云水老弟。昨天下午我才告诉他把相关法律文书做出来,人家不到一小时整完了,这要是慢点,拖个几天,那股权没准就让别的法院给先冻上了。”

刘云水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赵法官点陈律师呢,“感谢”的时候别忘了自己。刘云水赶紧说:“没有没有,主要是赵法官重视,协调各级关系。领导去开会了,赵法官守在会场门口等领导出来签的字,要不哪能这么快,我就是完成点辅助工作。”刘云水是投桃报李,礼貌性地回夸赵法官,其实没有这事。

“都重要,你们二位离开谁这个事也办不了这么好!”陈律师确实是真心感谢,毕竟A6换A8了。

因为事情办得很圆满,又没有别的任务,所以几个人的心情很舒畅,这种饭局就特别舒服,比陪领导吃饭轻松多了。连吃带喝了一个多小时,基本上酒足饭饱了,三人回房间休息。刚躺下,陈律师给刘云水发个微信“老弟,累吗?去桑拿部洗个澡?”刘云水犹豫了一下,回信“谢谢陈哥,我不去了,我饭前洗澡了,我有点困,准备睡觉了。”刘云水知道,去可能会把关系拉得更近,而且赵法官肯定能去,但关键是不知道有没有别的节目,如果没有,只是单纯的洗个澡按个摩,那倒无所谓。但如果有呢?走?人家不走,自己走,显得清高;不走?毕竟是第一次和陈律师接触,而且和赵法官也不是很熟悉,怕赵法官认为自己轻浮。所以刘云水选择不去,比较保险。

第二天早上不到8点,陈律师给刘云水打电话:“起来了吗老弟?”

“早都起来了,看电视呢。”

“走,下楼吃饭去。”

三人再次来到餐饮部,自助早餐,特别丰盛。吃饭的时候刘云水刻意观察了一下二人的精神状态,感觉气色不错,莫非昨天没发生什么故事?正想着呢,陈律师对刘云水说:“昨天让你去洗澡你不去,那按摩手法特别好,按摩之后回去睡觉特别舒服。”刘云水心想: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就是按个摩,要是有别的事陈律师不会提这个茬,看来是高估他们了。

赵法官对刘云水说:“咋的,没敢去啊?没事,跟你哥出来你就放心。”

刘云水被点破了心理,略显尴尬地说:“不是,我是有点累,早点睡觉了。”

陈律师对刘云水说:“我俩一会去商场看看,一起去呗?”

刘云水稍微犹豫一下说:“我不太喜欢逛街,你俩去吧。”

赵法官给刘云水递了一个眼神:“一起去吧,你不是没来过上海吗?你也不能第一次来就空手回去呀?不得给弟妹带点特产回去吗?”

这话让刘云水很暖心,也无法回绝,“那行吧,那就一起去吧。”

陈律师一说去商场,刘云水就知道陈律师是想买点礼物送给赵法官和自己,但一起去怕他们俩尴尬,就婉拒了一次。后来赵法官坚持让自己去,再推辞就不好了,而且有便宜谁不占呢?大家都是聪明人,陈律师一说话,刘云水就知道了陈律师的想法;刘云水一说话,赵法官也知道了刘云水的想法。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不说破而已。

饭后,三人去了一家很大的综合商场。陈律师问刘云水家里有什么人,刘云水告诉他,孩子上幼儿园了。这种场合,当事人给法官的家人买礼物比给法官自己买礼物更难让法官拒绝;在家人里,给法官父母买礼物不如给法官的配偶和子女买礼物,因为当事人年龄比法官大,给配偶和子女买礼物关心的成分高,情感自然;给父母买礼物显得有点谄媚,有点尴尬。陈律师准备给刘云水妻子买一套化妆品,价格三千多。

“陈哥,不用这么贵的吧?”刘云水觉得有点贵,不太好意思。

赵法官马上说:“不贵,行!云水啊,你几个媳妇啊?”

这句话一说连商场的服务员都笑了。刘云水有点不好意思了,但马上组织语言进行反击:“目前就一个。赵哥,和你比不了。”大家平时在一个办公室,也习惯开玩笑。

陈律师过来补个刀:“年轻人,别着急,一点点来,到你赵哥这个时候就多了!”

然后又给刘云水孩子买了一套组合玩具、一套童装,还想再给刘云水买件衬衫,刘云水坚决推辞了,说自己有好几件衬衫,穿不过来。其实刘云水真缺一件衬衫,但不好意思再要了。赵法官只要了一个皮带,别的都不要。陈律师说给赵法官的儿子买件衣服,赵法官一听,来情绪了:“你还给他买衣服?我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衣服!上次他过生日,我特么花了三千多给他买套运动服,人家瞅了一眼,说了句‘谢谢老爸’就放那了,到现在我也没见他穿过。现在这孩子呀,都是惯得。咱小时候,还牌子?我都没穿过新衣服,都是捡哥哥姐姐剩下的穿,虽然是旧衣服,那得当新衣服穿。我小时候淘啊,愿意上树,上树之前把裤子脱下来,怕树杈子把裤子刮坏了。旧衣服也不能穿坏了,穿坏了回家就得挨揍,弟弟妹妹还等着穿呢!你把裤子穿坏了,弟弟妹妹穿啥?现在这孩子,哎呀!”

刘云水说:“赵哥你这是从困难年代走过来的呀!”

赵法官说:“你们没赶上那个时代呀!哎老陈,你赶上了吧?”

陈律师说:“我赶上个尾巴,没你那时候那么困难。”

赵法官对刘云水说:“咱先把东西送回去,然后去外滩、东方明珠看看,下午就回去吧,我明天还有点事。老弟你辛苦了,这次没太玩尽兴,下次的。”

刘云水说:“这次挺好的了,我也想早点回去。”

几个人走出了商场,因为离宾馆很近,就溜达着往回走。

“以后你出差的机会多得是,现在觉得出差挺好,过几年你就不愿意出差了。”赵法官感慨地说着。

刘云水说:“咱院里其他部门都可羡慕咱们执行了,说执行局的工作不得罪人、还全国到处公费旅游。他们能在省内出个差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这话说的,还咱们工作不得罪人,咱们那工作......”赵法官想了一下.....“确实不得罪人,和审判庭比咱们的工作确实不容易得罪人。你看审判工作,刑事还好一些,你在刑事干过你知道,刑事案件中,抓人的是公安机关、批捕并提出量刑建议的是检察机关,咱法院依法判决,被告也不能埋怨法院呀。被告再找找关系,适当照顾照顾,在法律规定范围内尽量轻点,一般刑事法官不会得罪人。行政案件就比较难,老百姓告政府,你说你支持谁?支持老百姓,得罪政府;支持政府?那连政府都敢告的老百姓,要么是真冤被逼得没招了,要么是刁民,反正都不好整。当然最难整的还是民事案件,民事法官最难做,一手托两家,很难做到双方都满意,被告多判点被告不满意,被告少判点原告不满意。你看那上访的,多数都是民事案件当事人。”

“赵哥,我看咱们院信访大厅那,也有执行上访的。”

“那是下级法院不会干,你看我这么多年,一个上访案件没有。有的案子我一分钱都整不回来,被执行人确实没钱。但我能让申请人满意,至少没意见。执行工作好干,执行工作还能得罪人?咱们是按照生效判决去执行,如果被执行人认为判错了,让他找审判部门去,谁判的找谁去,这不能怨我们执行啊!要是判得没毛病,那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他也不能怨咱们啊!如果实在是要不回来钱,那我们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到了,该采取的措施都采取了,那被执行人确实没钱,我不能给你生钱去呀!这个时候就是在语言上、在态度上把申请人安抚好,把他思想工作做通。其实说白了,执行工作就是要把当事人忽悠好,当然这不是忽悠,忽悠有骗的性质,咱是把工作解释好,让当事人理解。”

赵法官看了看,陈律师站在原地打电话呢,于是继续边走边和刘云水说:“以咱这次为例,我和陈律师是很熟悉,但别管多熟悉,咱们来上海第一件事一定是去给你申请人跑腿,咱们对工作的态度一定要让当事人满意。到交易所一下把股票冻住了,这就好办了,以后再吃饭、买点礼品啥的当事人他也愿意。这次在交易所要是没冻着股票,最多吃点饭,也不会点那么多菜,更不会去商场。现在有的法官先接受宴请,再去办事,事要是办不了怎么办?我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先办事,事办完了再说。而且我从来不主动和当事人要,当事人愿意感谢就感谢,不愿意就算了。有的法官给当事人争取了点利益,就好像多大恩情似的,这不是都是应该的嘛!再一个,有的法官对当事人的态度杵倔横丧的,就好像当事人是跟他要钱似的,本来申请人没要回来钱心情就不好,你还和人家这个态度,那能不激化矛盾吗?”

赵法官心情挺好的,回宾馆的路上,走一路说一路,刘云水听了一路,感觉受益匪浅。

三人乘坐下午五点的飞机离开了上海,刘云水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平时这个时间六岁的女儿小萱已经睡觉了,今天听说爸爸回来,还给自己带礼物了,所以小姑娘一直在家等着,从吃完晚饭就不停地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爸爸给我带什么礼物啊?”等爸爸打开房门进屋的时候,小萱听到了声音,快步从卧室跑了过来,就自己动手去打开背包,“爸爸,你给我带的什么礼物啊?”当她发现了那套玩具,“变形金刚,太好了!”拿着玩具和妈妈说:“妈妈你看,变形金刚!”然后就拿着玩具进屋去玩了。

媳妇关心地问:“都挺顺利的?”

“托您的福,一切顺利。”刘云水嬉皮笑脸的调侃着。

“吃不吃点什么了,要不给你热点饭?”

“不饿,飞机上吃了。”刘云水下飞机后给媳妇发了微信,告诉她不用准备吃的。

换了衣服简单洗漱一下,刘云水回到自己的卧室,媳妇跟了进来。平时刘云水自己一个卧室,媳妇和孩子另一个卧室。媳妇进屋以后双手一伸,刘云水笑了,从包里拿出了那套化妆品。媳妇一看,顿时眼睛一亮:“这套化妆品好贵啊!我一直没舍得买,谢谢亲爱的!”

刘云水说:“是的,我也不舍得买!”

媳妇听刘云水这口气好像不是他买的,很疑惑地问:“不是你买的吗?”

“你太低估我了!我怎么可能买这么贵的!”

“那谁买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你不舍得给媳妇花钱,就有别的男人给她花了。我终于找到这样的男人了!”

“别说那不正经的话!快点说,谁花的钱?”媳妇很着急的样子。

刘云水就把上海之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你们执行真好,你才去多长时间啊?第一次出差就有人送礼了!”

但媳妇转瞬就开始担心了:“这不是受贿吗?行吗?”

“没事,我查了,这个金额不够判刑!”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万一你要是被带走了....这东西是不是也得退回去啊?”

刘云水当时正在喝水,听了最后这句话,一口水喷了出去,呛得直咳嗽,缓了一口气:“那你就抓紧用呗,用完了就不用退了。”

媳妇哈哈大笑,两口子平时也是经常开玩笑,家庭氛围很欢乐。

刘云水接着说:“你这个弯拐得出乎我意料,我以为你想说的是,万一我被带走了.....你改嫁可就费劲了。”

媳妇马上说:“别瞎说!我改嫁怎么可能费劲!”

“怎么的,听这意思有人排好队了?是不是就等着我死呢!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让人排队,你信不信.....你信不信我就不死了,我急死你们!”

“不和你闹了,我哄孩子睡觉去了”媳妇说完,拿着化妆品乐颠颠地出去了。

刘云水和媳妇是大学同学,媳妇非常漂亮,刚一入学刘云水趁其立足未稳,厚着脸皮死缠烂打终于把媳妇感动了。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好,也没有风言风语。但刘云水隐隐担心,这以后要是总出差,还是有点不放心啊!

拿出笔记,刘云水把上海之行的心得、经验和他认为重要的需要记录的都写了下来。刘云水最近几年养成了记录的习惯,不管是什么内容,比如心得、技巧、金句、随笔、典故等,只要他认为需要记的,都记上。

这是刘云水读李贺的故事受到的启发:唐朝大诗人李贺每天一大清早,他就骑上马,随身携带一只锦囊,信马由缰地游逛。碰到什么事情,看到什么景致,触动了诗情,激发了灵感,便将所得佳句随手录于纸上,投入囊中。等到傍晚回到家中再将所写诗句加以整理,重新润色,便成为一首首好诗,由此产生了一个成语“呕心沥血”。

几年下来,刘云水虽然达不到呕心沥血的程度,但感觉收获颇多,现在无论是说还是写,灵感不断。刘云水又反思了一遍赵法官从商场回宾馆路上说的那番话,觉得非常有道理,感慨这次真是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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