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示期过了以后,主管刑事的赵院长把张同伟叫到了办公室。张同伟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自己这次提拔是直接找的史院长。赵院长推荐的人选孙庭长没能上位,赵院长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今后会不会给自己穿小鞋?张同伟这几天考虑的都是这个问题。
“同伟,欢迎欢迎!欢迎再回到刑事战线!”刚进领导办公室,赵院长就和张同伟打招呼。张同伟赶紧说:“感谢组织,能让我再次回到刑事系统,再次聆听赵院长教诲。我在信访办这两年,最想念的还是咱们刑事案件,还是和您一起工作的日子。我第一次向您单独汇报案件时候的情节,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您对我的教育和帮助也让我终身难忘。”
赵院长说:“同伟,你客气了,你的成就都是靠你自己努力得来的。你重新回到刑庭任庭长,成为咱们院里最年轻的正处级,我首先是对你表示祝贺。”
张同伟谦虚着说:“我也是运气好,这两步赶上好机会了,再有就是各级领导的错爱。至于我个人,我觉得和其他庭长比,我的差距还很大,今后我会更加努力,请赵院长放心。”
赵院长说:“这次我推荐的是志明,毕竟人家志明在副庭长的位置上十几年了,业务能力也是有口皆碑,我不推荐没法和人家交代,也没法和其他人交代。我不推荐你并不是我反对你,但岗位就一个,我只能推荐志明。但最终党组会从大局着眼,你年轻,更有潜力,更有冲劲,所以党组会决定用你。你本来就是刑事系统的人,又回到刑事系统,我今后肯定会全力支持你,你就放开包袱、放开手脚地干。”
张同伟听完以后非常感动,表示今后工作要坚决按照赵院长指示落实,要努力让各项工作再上新台阶。
赵院长当着张同伟的面给孙志明副庭长打电话:“志明啊,你现在把庭里的同志集合到会议室,同伟来了,和你们有个见面会。虽然都很熟悉,但这个形式该走得走啊。”
放下电话,赵院长说:“同伟,你回来当庭长,业务上没什么问题,你本身就是刑庭的法官。协调关系各方面你更没问题,主要问题是你到位以后处理好和志明的关系。他之前是你领导,现在你是他领导,而且这次选拔志明对自己应该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结果没选上。志明我是了解的,不是那种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人,更不会暗中对抗你,但情绪肯定有,你和他沟通好,别耽误了工作,别让外人看笑话。”
张同伟表态说:“院长您放心,我肯定能和他沟通好。志明大哥是我老领导,人品业务都很突出,我们之前关系非常好,肯定会把这事处理好。”
“走吧,下楼吧,人家都等着呢。”赵院长招呼张同伟一起来到了刑庭的会议室。
看到二位领导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院长好!”
“大家坐不要客气,今天都是自己人。”
院长坐在了正对门口的主位,院长两侧各空出来一个椅子,孙志明和杜元山两位副庭长分别坐在主位两侧的第二个椅子上。张同伟主动和大家打招呼,走到了孙志明旁边,先和孙志明握手:“孙哥,好久不见了,想你们了。”然后在旁边靠着主位的空椅子上坐下。
赵院长说:“按照上次院里交班会的要求,在主管院领导的主持下,新任部门领导和同志们见个面,今后就在一个战壕里工作了。”赵院长环顾了一下,“今天人挺全呐!”
孙庭长说:“院长您昨天和我说了今天开见面会的事以后,我就通知所有人今天无特殊情况都参会,开庭的都推迟了,就赵旭军休假了,剩下的人都在。”
赵院长对张同伟说:“你看孙庭长多支持你工作,给你整个这么大的场面。”然后对大家说:“你们新领导也不用我介绍了,都是咱们刑庭的人才,最后还为咱们刑庭所用,好事啊!同伟,你说几句吧。”
张同伟说:“首先是感谢赵院长对我们刑二庭一如既往的关心和帮助,我们庭这些年取得的这些成绩,先进庭室、优秀党支部、先进个人、办案标兵,还有很多被最高法院通报表扬过的优秀案例,这背后都离不开赵院长的帮助和指导。利用这个场合,我提议,咱们用热烈的掌声表达对赵院长的感谢!”
虽然赵院长双手摆动作谦虚状,但从眼神里张同伟看到了赵院长的满意。“其次是咱们刑二庭整体环境特别好,在老庭长和二位副庭长的领导下,在全体干警的共同努力下,咱们全面工作蒸蒸日上,我非常庆幸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并重新回到这里,我希望今后咱们把这个优良传统保持和发扬下去。最后,我表个态,今后咱们庭要紧紧围绕在院党组周围,严格落实院党组、史院长、赵院长的指示精神,让咱们刑二庭的工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张同伟讲完以后,赵院长鼓掌,大家也都纷纷鼓掌。
赵院长说:“同伟讲得很好,很真诚,我也希望咱们庭以及咱们大家都越来越好。就不多讲了,到这吧,大家忙去吧。”
张同伟把赵院长送上电梯,直到电梯关上门才转身往回走,他来到了孙庭长的办公室,“孙哥,你来一下呗。”
二人到了庭长办公室,张同伟关上门,“孙哥,坐,咱哥俩唠唠。”
孙志明见到张同伟还是有点别扭,感情挺复杂的,有尴尬、有气恼、有无奈,“庭长,什么指示?”
张同伟对孙志明说:“孙哥,你别这么叫。咱俩还像以前一样,你还是我哥,我还是你弟。任何场合你还是称呼我同伟,我听着习惯。”
然后又和孙庭长聊了很长时间当年的事情,哪个案子谁怎么说,意见不同还发生了争执;哪次吃饭谁喝多了,让别人送回去的。张同伟试图通过往事的回忆唤起孙志明的共鸣,以消除在他心里的芥蒂。其实孙志明和张同伟完全是两路人,孙志明对功名利禄完全不放在心上,他的心都在案件上,他之所以想当庭长,并不是想利用这个位置和权力去实现什么个人利益,他就是觉得自己好多年的副庭长了,不提个庭长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仅此而已。
而张同伟的目的就很明确,当官,当大官,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他的眼里只有权力,用权力获取金钱,用金钱换取更大的权力。所以他平时和任何人说的任何话都要经过思考,尤其是领导,要捕捉到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然后进行判断。他刚才和孙志明说的话不能说全是面上话,也有一点真心的成分,但主要目的还是稳住孙志明,避免他产生不良情绪,影响二人关系。因为孙志明口碑非常好,真要是和自己不睦,纵然自己是他的上级,但院领导也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官场上,如果两个人不和,搞出了事情,领导在处理的时候原则上都是各打五十大板。
出了庭长办公室,孙志明觉得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不少,再仔细一想,这个庭长当不当能咋的?真要是当上,也不见得就好干,比如今天见面会上那番话,自己就说不了那么好听,还不如不当领导就安心办案得了。
三年前,史院长刚来省法院没多长时间,就主审了一起刑事案件,当时合议庭成员就有张同伟。张同伟在审理案件过程中,利用陪院长去看守所提审、去案发现场调查取证等机会,给院长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期间,张同伟又做了院长秘书大量的工作。院长秘书柳敬原来就是刑庭法官,和张同伟之前关系就不错。
在刑庭的时候,柳敬就极富心机,擅长察言观色,对认为用得着的没有原则地谄媚和奉承,对于认为用不着的,斜眼睥睨,不屑一顾。老庭长为人正直,退之前对于柳敬不是很“敬”,甚至都不怎么让他办案,因为非常了解他的能力,怕他办错。而柳敬表面上对庭长很“敬”,但内心不以为然,觉得反正庭长快退了,自己在院里维护了一批“权贵”,到时候自然有路子。
果然机会来了,院长到任以后,先是“流放”了上任院长秘书,然后全院“海选”秘书,干部处长孙长江向院长推荐了柳敬。孙处长推荐柳敬有三个原因:第一,自己和柳敬关系比较好,柳敬拜托自己推荐他,并承诺一旦事成必然重谢。第二,柳敬为人极为圆滑,擅长奉承迎合和揣摩领导心思,能够帮领导处理事情。史院长之前是外省高院的常务副院长,孙处长通过个人关系打听了一下史院长的风格和为人,觉得柳敬肯定能胜任秘书工作。第三点,柳敬没有任何根基,院长一定不希望身边人在外面有别的根基。第四点,柳敬和史院长都是荆南人,在遥远的北国,史院长见到荆南老乡,多少会有一点感慨。综合以上原因,孙处长推荐了柳敬。果然,院长最后把柳敬选作秘书。
柳敬对孙处长自然会投桃报李,而孙处长最担心的是自己被调整到别的部门。因为干部处长权力比较大,一般都是院长钦定的,都是院长自己人。所以面对新任院长,如果不能够成为“自己人”,那位置很快就得让给“其他人”。
通过柳敬的引荐,干部处长很快就到院长的家里“汇报工作”。在家里听取下级汇报工作是不一样的,这是个站队问题,领导不缺下级的“心意”,缺的是心意,没有引号更重要。要让领导知道,自己就是为领导服务的,永远和领导在一起。这个心意要委婉地表达给领导,要让领导听懂,还不能太露骨,这种话很难说,所以在领导家“汇报工作”很考验个人能力,孙处长经受住了考验,保住了干部处长的位置。
干部处长号称“第一处长”,这个位置特别重要,负责人事工作,俗话说“人简单,事简单,人事不简单”,人事工作自古都是最重要的工作,吏部一直位列六部之首。院长对于干部处长的态度是,不调整就是赞赏,这个位置不会有中评。好评继续干,差评就滚蛋。
趁着院长对自己印象不错,张同伟趁热打铁,让柳秘书寻找到合适的机会在院长面前“不经意”地夸奖式提及自己,所以在案件办理完毕后,张同伟就知道了院长家里沙发的颜色。沙发挺软,坐着挺舒服。这次去,张同伟就一个主题,感谢、感激、感恩。张同伟委婉而真诚地向院长表露了心境,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法官,审理了这么多的案子,以为是专家了,没想到和院长一起审案以后,才知道什么是法官,才知道应该怎样办案,才知道自己需要学习的地方有这么多。
虽然这是一个二审维持原判的案件,虽然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虽然被告承认全部指控并当庭认罪伏法,虽然在很多人看来这个案件没有什么可以审的,但张同伟就可以认识得这么深刻。
从院长家出来以后,张同伟觉得心情豁然开朗,来之前如履薄冰的紧张情绪一扫而光。和院长交谈了20分钟,前15分钟就是回顾案情,表达自己的崇拜和敬仰。最后5分钟,委婉表达了效忠和感激两层意思。临走的时候,把礼物敬上。给领导买礼物张同伟花了两万块钱,到不是不舍得买贵的,张同伟在仕途上非常舍得投资,只是他考虑第一次来买太贵重的不太好,怕引起领导不必要的误会,再认为自己想收买领导,那就适得其反了。所以先把话说到,礼节性地表示一下,等以后有机会再出重手。张同伟反复回忆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整体感觉领导对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张同伟算了一下,院长今年52,最少干一届5年,自己现在就够副处,副处满两年就可以提正处,所以只要院长首肯,在他走之前自己落实个正处稳稳的。副省级63退休,如果能干两届,自己提副厅都能解决。
如果院长能提,怎么也得届满才能提,因为院长也是刚提的。而院长再想提,行政级别提的可能性基本没有了,已经是副省级了,正省的位置那不是法院院长能提的。除非去最高院任党组副书记的副院长,但就两个位置,太难了。所以省法院院长提拔最好的机会就是转任省政法委书记,虽然行政级别不变,但政法委书记是常委,位置更重要,属于提拔使用。差一点的位置是副省长兼任省公安厅厅长,这个实权比政法委书记都大,但不是常委,地位稍差。到了这个级别,在乎的是地位,并不是实权。副省长地位肯定在省法院院长之上,也属于提拔使用。
张同伟算准了,不论院长提或者不提,不论在哪个位置,都能帮自己把副厅之前的系列问题解决。所以在院长身上怎么投资都会有高额回报。而柳秘书非常关键,这个人必须维护好。
在去了院长家的第二天中午,张同伟利用午休时间去了柳秘书办公室,因为他知道柳秘书中午从来不休息。敲门,午休的时候柳秘书是关着门的,得到允许之后张同伟轻轻地推开了门。“是张哥呀,这么闲着。”柳敬还是很客气的,而且停止了手里的工作。
柳敬在刑庭的时候,只要比他大的,要么叫领导,要么叫哥,从不直呼姓名。自从给院长当秘书以后,已经很少称呼别人哥了,他觉得身为院长秘书见到谁都喊哥显得没有身份,所以在公开场合一般是称呼**庭长或**法官。因为之前和张同伟关系就不错,自己又在院长面前推荐过他,他未来非常可期,而现在是午休时间在自己办公室,属于私密空间,所以称呼张哥。
“兄弟,打扰你一会儿。”张同伟非常客气的说。
“昨天去了?唠得还行啊?”柳秘书指了指隔壁的院长办公室。
张同伟小声说:“托兄弟关照,有幸拜访老大,唠得挺好,全仰仗兄弟在老大面前的美言。”
柳秘书笑着说:“我也没说什么,还是你优秀,老大认可你,你和老大办的那个案子老大很满意,好几次说起你。”
张同伟连忙说:“和老大办案子的人多了,那不还得有人在老大面前说话嘛!兄弟你忙吧,我也没啥事,就是来看看你。”张同伟说完起身,从兜里拿出一个装有两万块钱的信封,恭敬地放在柳秘书办公桌上。
“张哥你这见外了,咱们不需要这个。”柳秘书只是嘴上说着,手上并没有往回推的动作。
“你帮哥这么大忙,我这都觉得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你要是再客气就是不拿我当兄弟了。”张同伟说完就往出走,柳秘书送达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