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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例行公事

两个小时以后,车子下了高速,在高速出口处停着一辆白色大众轿车,车身上印着“法院”两个字。车上下来了三个人,为首的这位就是马局长,后面的两位是综合科长和综合科小陈。马局长快步走了过来,此时省法院的车子已经停下来了,冯处长下了车,马局长在几步之外就伸出了手,非常热情地说:“冯处长,欢迎欢迎!”冯处长赶紧握住了马局长伸过来的手:“马局长,你咋还亲自过来了!”

“咱们省院领导这么远过来,对我们进行帮助指导,那我必须亲自来接啊!”然后马局长把头探进车内和李局打招呼:“领导,您还亲自过来,辛苦了!”

“都是工作,落实局长指示。咱们走吧,我就不下车了!”

“好的领导,我们车在前面带路。”马局长和李局打完招呼后,又扭头看了一眼后座的两名同志,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简易招呼,两名同志也微笑点头致谢。

11点多一点,车辆进入东林市法院,已有多人等候在办公楼门前。工作组人员陆续从车上下来,马局长马上给双方引见。先和本院的一位领导说:“这是省院李局。”然后马上和李局说:“这是主管执行的袁院长。”李局和袁院长几乎是同时将手伸向了对方,互相寒暄、问候,袁院长转身把李局往屋里请,二位领导走在前头,马局和冯处紧随其后,其他迎接人员分别和工作组同志打招呼,大家陆续进入办公楼。

先去了会议室,长条形的会议桌,宾主分别坐在桌子两侧,李局先说话:“ 按照局务会精神和局长指示,院执行局派了三个工作组,抽检几个地区的执行工作。正式通知昨天也给各单位发了,检查内容通知上都有,下午我们就直接开展工作了。”

袁院长接着李局的话说:“首先是感谢,省院领导能在工作这么繁忙的情况下派出工作组来我们院检查指导,这是对我们的格外偏爱;其次我们表态,一定全力以赴配合此次检查,需要什么我们就准备什么;最后希望各位领导深入全面检查,帮我们发现和改正问题,你们检查出的问题越多,对我们的帮助就越大。”

听了这番话,刘云水心想:这话说得真好听,怪不得人家能当领导,这话自己就不会说,就算别人给写好了,自己也说不了这么亲切自然,能把官话套话说得这么发自肺腑,这要是不当领导都没有天理了。

马局长说:“马上就午饭了,午饭咱们在食堂,吃完饭各位领导先到宾馆休息一下,这么远坐车过来,很辛苦。李局,咱们下午怎么安排,去哪?”

“直接去基层院,去案件量最大的院。”

马局长说:“那就是和平院,最大的基层院。李局,咱们下午2点过去行吗?”

“咱们这下午几点上班?”

“一点半。”

“那就一点半过去,咱们一点半在宾馆集合,一起过去。”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马局对李局说:“领导,咱们下去吃饭吧,中午简单了一点。”

李局笑着说:“工作餐就行,四个菜就够了。”

大家边笑边走出了会议室。

钟科长打了个电话,就说了两个字“上菜”。上级领导去下级单位检查工作,中午一般都在食堂吃,不喝酒。这是因为:第一,显得作风好,虽然是单间,虽然是十几个菜,虽然有的菜品在饭店都轻易吃不到,但只要是在食堂吃,那就是工作餐。第二,速度快,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午休。因此需要有部分菜品提前摆上桌子,领导坐这就可以吃,不用等。但不能太早,太早菜就凉了,因此需要沟通好。这边电话打完,那边开始炒菜,简单的菜几分钟就出锅,领导来之前正好摆上;复杂的菜继续做,领导边吃边上。因为不喝酒,也就没有什么繁文缛节,直接上主食,一般半小时就能结束。

饭后,李局很满意地说:“你们这食堂菜做得好啊!比饭店都强,真的。咱晚上接着在食堂吃呗,还上啥饭店呀!”李局长这话真不是恭维,很多单位食堂的手艺真比一般饭店强。

袁院长说:“那多不好啊,领导这么远过来,我们得尽一下心意。”

“这食堂的心意就挺好了,我们领了。”

这时候钟科长说话了:“领导,晚上食堂没饭,工作人员下班了。”

李局听完哈哈大笑,其他人看李局笑了,也都跟着笑了。

马局对袁院长说:“院长,您先回去吧,我送李局他们到宾馆。”

“那也行,那我就先回去。李局,下午我让马局陪你,我这还有个会,晚上咱们再见。”

“袁院长,你忙你的,晚上你要是有事就不用过来了,这有马局就行了,马局你还不放心吗?”

“那肯定放心,马局那我能不放心嘛!但再放心我也得去,李局你们先休息,晚上见。”二位领导握手后袁院长就离开了,马局长和钟科长把工作组送到了宾馆,安顿好以后,二人离开。

下午开展工作,因为属于常规性检查,例行公事,没有什么特殊目的,受检一方没有什么太大压力,全程都是在和谐、友好的氛围中进行,工作组人员各尽其职、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把时间耗到快要下班,非常认真地走完过场。这样的检查一天也行,一年也行,可谓随心所欲、尽在掌握。看看时间,快下班了,检查工作结束。基层院想安排一顿晚饭表达一下心意,中院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因为中院想表达心意的机会也不多。

晚饭安排在当地一家非常豪华的饭店,李局和袁院长互相谦让了几次,最后李局坐在了主位,袁院长坐在李局右侧,马局坐在了袁院长的右侧,冯处长坐在了李局左侧,钟科长热情地邀请其他工作组人员入座后,自己坐在了外侧,省院司机老王坐在了最外侧。

一般来说,上级工作组到下级检查,下级陪同领导的级别要等同于上级工作组的带队领导。如果陪同领导的级别低,显得不够重视;如果陪同领导的级别高,那肯定是好,但一般不这么安排,因为陪不过来。省院李局是执行局副局长,正处级;中院是正处级单位,院长高配副厅,常务副院长肯定是正处,执行局长一般是副处,其他副院长有正处也有副处,袁院长是正处级,所以级别是对等的。

马局问李局:“领导,咱们来点白的?”

“少来吧,现在喝酒不行了,喝点就多。”

钟科长冲着包厢内的服务员招手说话:“把酒上来。”须臾,四瓶52°五粮液就端上来了。

刘云水看了一眼面前的餐具,光酒杯就有三种,高脚杯喝红酒的,大杯喝啤酒,小杯喝白酒。“把酒放这就行了,我们自己开,你们出去吧,有事再叫你们。”钟科长让服务员出去了。钟科长开了一瓶酒,先给李局倒满一杯,然后是袁院长、冯处长、马局长,给工作组其他人员倒酒的时候大家都很谦虚:“袁科长,我们自己来,自己倒就行!”

“你们是客人,哪能自己倒呢,我给你们倒上。”袁科长执意又倒了三杯。倒完以后,刘云水看了一眼瓶中酒,还剩三分之一左右,此时倒了七杯酒,那这杯子是一两的,刘云水默默估算着。

钟科长看了一眼驾驶员老王:“王师傅也能喝点吧?”

“一般人喝不过他!”李局插了一句话。钟科长赶紧接着说:“那就来吧,反正晚上也不开车。”老王还想推辞一下,刚要说话,李局对他说:“没事,想喝就喝点,不是不开车了吗?”下午从基层法院出来以后,没有直接去饭店,而是先回到中院,把省院的车停在法院里。因为是警用牌子,不方便停在高档饭店门口,然后坐私家车来到饭店,所以老王不用开车。

听李局这么说了,老王也就不推辞了,其实他不是不想喝,而是觉得今天都是领导,自己和领导喝酒不太好,但既然李局都发话了,那就喝吧。老王坚决没让钟科长倒酒,而是抢过来酒瓶子自己倒的,然后还想给钟科长倒一杯,钟科长又把酒瓶子抢回去了,和老王说:“咱哥俩就别客气了,自己倒。”

酒倒完了,坐等上菜。大家彼此之间互相聊着,领导聊天的声音大,时不时还有个肢体动作,无拘无束的;其他人员声音比较小,也没有肢体动作。因为李局和袁院长都不抽烟,所以席间没有抽烟的,也没人提这个茬。不抽烟的人都讨厌烟民在他面前抽烟,除非你是领导,否则不要在不抽烟的人面前抽烟,刘云水深知这个道理,他甚至都不出去抽。

上了四个菜以后,袁院长说话了:“咱们先吃点菜吧,垫垫胃,空腹喝酒不好。”李局说:“对,先吃两口。”然后拿起筷子夹菜,大家看领导都动筷子,也都不客气了。吃了一会,袁院长把酒杯端起来了,大家看袁院长拿起了酒杯,就都把筷子放下了。

袁院长环视了一下,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李局脸上,说道:“上四个菜了,可以开始了。这样,李局,我先说句话。下午的时候,大院长把我叫过去了,问了一下工作组的情况,大院长对这次检查特别重视,嘱咐我一定要把工作组保障好,要圆满地完成这次迎检工作。本来他晚上是要过来的,提前都和我们说了,但市委那边临时有个饭局,大院长实在是推不开了,委托我代表他敬李局和工作组一杯酒。这样,我先把领导这杯酒喝了。”大院长不一定真这么和他说过,但袁院长的话必须要这么说,显得重视。

袁院长一饮而尽,钟科长马上把酒杯满上,正好倒满最后一杯。袁院长对钟科长说:“你算得挺准啊,正好!”

钟科长笑着说:“领导,这是一两的杯子,正好倒十杯。”

袁院长再次端起酒杯,接着说道:“这次是我个人的心意。我分管执行不到一年,情况也不太熟悉,自己的业务也不行,全靠马局,这是老执行了。”马局插了一句:“院长您太谦虚了!我们工作全靠您指导!”然后对李局说:“李局你别看袁院长管执行时间短,现在业务比我好,我不懂的案子都得请教袁院长,人家毕竟是正规大学生,哪像我是土包子!”

袁院长笑了笑,接着说:“这个执行案件呀,经验特别重要,不像审判工作,偏理论一些,我之前一直是搞审判的。”听见袁院长说起自己之前的审判经历,马局又插了一句话:“袁院长当年是全省民事审判专家,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最高院给颁发的证书。”

袁院长说:“哎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执行工作确实很特殊,很多情况不是光有理论就能解决的,我经验确实不足,执行队伍带得也不好。省院工作组这个时候下来指导我们工作,这真是雪中送炭啊!这对我们下一步工作的提高那真是巨大的帮助。所以我个人敬李局、敬咱们工作组一杯。”袁院长再次一饮而尽。

李局一看袁院长干了,对大家说:“袁院长都喝两杯了,咱们工作组陪院长把这杯干了。”说完,一饮而尽。工作组其他人看李局干了,也都举杯干了。马局对钟科长说:“长明,咱俩陪李局和工作组一杯。”二人也一饮而尽。

刘云水很不喜欢参加这种饭局,因为是纯应酬,说得都是场面话。领导又多,转桌子都不敢,怕耽误领导夹菜,想吃哪个菜就得一直顶着,等那个菜转到眼前赶紧夹,还不能一直夹,显得没见场面。虽然自己不用说话,但得认真听领导说话,最起码需要装作认真听。当然,最好是真认真听,因为需要用表情去配合领导,凝视、微笑、大笑,可能饭桌上的一件小事,就影响了领导对自己的印象,而且领导不会说,自己也不知道。少说话,领导不问不说,言多必失,不一定哪句话就说错了。酒让喝就喝,不能怂,实在不行出去吐完了回来再喝。这些年酒风刹得很好了,现在这种酒局一般不会喝太多,也不会喝太晚,领导更不会为难谁,差不多就行了,毕竟第二天还要工作。

九点,袁院长对李局说:“李局,喝得怎么样?”

“今天多了,好久没喝这么多了。”

“菜再加点?李局你再吃点什么?”

“早都吃饱了,这还剩这么多呢!”

“那今天就先到这,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工作。马局,你收个杯。”

马局举起了酒杯,说道:“首先,还是感谢,这么多年以来,省院对我们院的执行工作格外偏爱,帮助和指导确实更多,这个我们心里有数。然后我们表个态,一定要把工作干好,不说当标杆吧,至少不能拖省院后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代表袁院长表达一下我们的心声,我们真心希望像这样的检查指导能多来几次,你们来得越多,我们进步越快!”这番话说得有理有利有节,又真诚、又感人,刘云水心想:自己和媳妇谈恋爱时候发的誓都没这么真诚和感人。

喝了收杯酒,大家起身离开酒店。袁院长亲自把工作组送到宾馆。第二天上午换了个基层院,重复一下第一天的工作。午饭还是在中院吃的,饭后工作组就离开了,袁院长带领送别队伍和省院工作组依依作别,表现出很不舍得工作组离去的样子,车都开走三十多米了还在招手,仿佛在作别西天的云彩。此次检查非常圆满和成功,唯一的遗憾就是带队领导级别不够,检查组成员没有得到土特产。

回到院里以后,冯处长让大家把检查中发现的问题梳理出来,通过内网把电子版发给他,他把所有问题汇总,形成检查报告,在下一次局务会上由李局报告给局长。这种报告其实不太好写,问题说重了,得罪人,虽然是下级法院,没什么怕的,但因为工作的事得罪人就犯不上了;如果问题说得太轻,领导不满意,认为你能力不足,甚至是敷衍了事,工作态度存在问题,那就被动了。所以哪些问题能说,怎么说,这都是学问。冯处长机关工作多年,经验丰富,这种事情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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