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明从11楼回到办公室以后,不仅没有任何沮丧,内心反而倍感轻松,看着手里的这些卷宗,仿佛格外亲切,之前紧张、焦虑的情绪都留在了11楼,都留给了院领导。
孙志明心里想的是:就这样吧,顺其自然,何必为难自己。
有放弃的,就有争取的。
三天以后,副处级以上领导去会议室民主测评,给拟提拔正处级候选人投票。这次提拔一共三个位置、四个候选人,实行差额选举。过场走完以后,所有干警就都知道了候选人人选,同志们议论纷纷,因为有一个候选人大大出乎了多数干警的预料,超出了群众的心理预期,他就是信访办副主任张同伟。
刘云水正好去朱庭长那请示工作,不经意间聊了起来:“朱庭,刚才你们投票去了?”
“就是去走个过场。”朱庭长轻轻一笑。
刘云水好奇地问:“我听大家说这次有黑马?”
“确实是黑马,信访办副主任张同伟,他提副处的时候就挺年轻的了,这次要是能提正处,那就是省法院最年轻的正处了,才35啊!”
“35?!”刘云水惊讶地问。
“真快呀!云水,你多大?”
“我也35。”刘云水很尴尬地说。
“没事,你将来也没问题,别着急。”朱庭长也感觉到了刘云水的尴尬,赶紧安慰他几句。
“那他去哪个庭呢?”刘云水接着问。
“应该是刑二庭,其他那几个候选人没有刑事系统的:于永伟是民三庭副庭长,应该是接民一庭庭长,还有两个候选人是综合口的,应该是选一个接离退处处长。就剩他了,那就应该是刑二庭。”
刘云水小声说:“刑二庭孙副庭长这次没入选,挺意外。”
“嗯,是挺意外,都以为他能接庭长。他们自己庭空出的位置,而且孙庭长业务能力非常好,可惜了。但张同伟去信访办之前就是刑二庭的法官,在信访办当了两年的副主任又杀回了刑二庭,这么用人业务也算对口。”
“两年可以提拔吗?”
“破格提拔可以。”
“这力度真大,好几天以前就传出来要有黑马,真不是空穴来风,真有消息灵通人士!”刘云水感慨地说。
这时候,坐在朱庭长对面的于远新法官说话了:“无风不起浪,时间长你就知道了,有点啥事肯定有人提前知道。这次我听说....”于法官看了一眼门口,压低了声音说:“主管刑事的赵院长始终坚持推荐孙庭长,大院长找赵院长谈了好几次话,最后一次赵院长才松口。”
朱庭长说:“也是,这主管领导要是不全力推荐,容易影响同志们的工作积极性。现在领导也尽力了,都让大院长谈好几次话了,实在是没办法了,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家是***。”
听完朱庭长的话,于法官说:“也不是所有的院领导都愿意推下级,咱们局长就不怎么推咱们庭...”
朱庭长打断了于法官的话:“别瞎说,你咋知道局长不推呢?”
刘云水一听这话,赶紧把门关上。于法官看到门关上了,小声说:“就说咱们庭长这个位置,啥时候咱们自己人接过?不都是外来的吗?朱庭你条件比谁差咋的?我倒不是对谁有意见,咱们毕庭长确实也很优秀,我就是说这个事。”
朱庭长表情略显严肃地说:“行了,别背后议论领导了!”但老于的话还是激起了朱庭长心里的涟漪,自己也是奔五的年龄了,毕庭长年龄比自己大点有限,未来堪忧啊。朱庭长自我感觉不差啥呀,案子办得可圈可点,群众基础挺好,领导也经常表扬,可每次都是最后的时候功亏一篑。朱庭长轻微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上午,执行局开了个局务会。局务会是执行局的最高会议,类似于院里的党组会,执行局的重大事项都是通过局务会确定的,参加人员是局长、副局长、各部门负责人。执行局长是院党组成员、副厅级,副局长和部门负责人都是正处级。副局长属于局领导,表面上比部门负责人地位要高一些,开会时座位更居中,但实际权力很小,甚至不如某些法官。虽然大家见到副局长都喊领导,但并没有几个人真把副局长当领导。不像是庭里的副庭长,副庭长确实是领导,在庭里很多工作是先经过副庭长,副庭长不签字就到不了庭长那。而部门负责人是直接对局长负责,不用经过副局长,所以副局长这个正处的位置在院里有点尴尬。因为副局长的地位高于部门负责人,所以副局长的产生都是部门负责人平调过来的,没有副庭长直接提副局长的。副局长根据属性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待退型副局长,第二种是预提型副局长,区分的标准是看年龄。55岁以上转成副局长的,那就是等着退休了,因为副局长不用负责具体工作,比部门负责人轻松多了;如果40几岁就转副局长,那是多一个岗位历练,下一步就准备重用了。执行局现有两个副局长,都是待退型。
开完局务会以后,毕庭长把刘云水叫到办公室,交代他说:“局里要下去几个工作组,检查执行工作的开展情况,各部门都去人,你和李局一组,具体人员和行程安排及有关要求,你问问综合处的小戴。”
小戴是从下级法院借调来的,在执行局综合处,负责协调局内各种事项。刘云水回到办公室马上给小戴打电话:“哥们,我是一庭刘云水。”
“刘哥你好!”
“哥们,那个下去检查的事,庭长说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走啊?”
“刘哥,局长要求尽快下去,这次分三个组,具体出发时间由各组自行安排。我正在整方案,完事我内网传给你一份电子版,你再和你们组其他人员联系。”
“好的哥们,你辛苦了。”
半个小时以后,刘云水的内网QQ头像闪动,打开一看,是小戴传来的督导检查工作方案。刘云水打开一看,方案非常清晰和详实,指导思想、检查内容、人员分组、工作要求等一目了然,这显然是之前就有所准备,指导思想、工作要求等方面的套话早就写完了,等开完会把检查内容和人员分组等具体方面的工作加进去就完事了,否则很难在会后半小时内完成。刘云水感慨,还是借调人员工作积极性高啊!因为动力足。省法院每年都从下级法院遴选一批公务员到省法院,这种遴选,不同于面向社会的公务员招录。公务员招录的对象是所有人,最后比的是考试成绩,考试由省里统一组织,分笔试和面试,根据分数择优录取,全程公开透明,不是领导想让谁来谁就能来的,院长亲属如果分数不够他也来不了,类似于高考。而遴选的对象是下级法院的公务员,也有考试,但考试成绩只占一部分,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考察、推荐等环节,全程不公开、不透明,换句话说,领导想让谁来谁就能来。
所以借调人员如果有遴选的想法,一定会加倍努力工作,争取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到时候就算是送礼,领导也愿意收平时印象好的同志送的礼,平时领导就不待见的那些人,你可能连领导家门都进不去。因为对于领导来说,礼不是刚需,人家不缺,看着顺眼更重要。
刘云水把方案打了出来,按照方案,刘云水在第三组,去东林市中院检查,李副局长是组长,综合处副处长冯涛是副组长,执行二庭山森法官、指挥中心秦伟明和刘云水是组员。刘云水想了一下,拨通了冯涛的电话:“冯处长,我是执行一庭刘云水。”
“正想找你呢,下去检查的事知道吧?李局指示,明天8点半在地下负一层车库集合,车牌号是警A777,早点去,别让领导等。”
“冯处您放心,肯定不会迟到。”
“云水呀,其余那两个人你通知一下吧,我这还有别的事。”
“好的冯处。”
挂断了冯处长的电话,刘云水马上联系了山森和秦伟明。因为执行一庭和执行二庭的办公室是毗邻的,所以刘云水能经常见到山法官,虽然不是很熟悉,但至少见面打招呼。但指挥中心和执行一庭不是一个楼层,之前也没接触过,所以刘云水不认识秦伟明。问了一下彭法官和赵法官,两个人也不认识秦伟明,刘云水判断秦伟明应该是最近几年刚来的,正好借这个机会认识一下。
第二天早上,刘云水七点半就到了单位,在食堂吃完早饭,看看时间,8点刚过,就直接去地下车库,找到了牌照警A777的车。因为在刑庭的时候用过几次这辆车,和驾驶员认识,驾驶员姓王,车开得很稳。
“王哥,好久没见了。”刘云水主动打招呼。
“你去执行局了,啥时候的事啊?”王哥很关心地问。
“好几个月了,你才知道啊!你也不关心我呀!”刘云水调侃王哥。
“执行局咋样?忙吗?”
“和刑庭差不多,都挺忙的。”
在刑庭出差的时候,和王哥接触过几次,感觉比较谈得来。王哥很健谈,而且很直爽,有啥事不藏着掖着的。王哥看看没有人过来,神秘地和刘云水说:“执行局好,特别是一庭,管实施,肥差。比刑庭强多了,你去就对了。”
“好吗?我也没看出哪好啊!”
“那是因为时间短,你刚去,不熟悉情况,等你路子熟悉了,你就知道了。但现在不如以前了,差远了。你们单独的经费没了,以前你们执行局有独立的财务,有会计,出差报销不用院里的钱。我们车队以前可愿意给执行局出车了,报销可方便了,哪像现在,费这个劲啊!”
刘云水接了一句:“我听他们说过,以前有执行实际支出费,现在国家不让收了。”
“那都小钱,多报点差旅费而已,像我们司机也就指着多报点差旅费、修车费,人家执行庭的法官根本看不上这点小钱。以前的时候,别的不说,就拍卖这块,那说道多了。你们庭办的都是大案子,那拍卖个啥玩意儿都是几千万上亿的,那些年胆大的都发了。也有胆小的,你们庭有几个人就不敢整,比如...我不说了,你自己观察吧。”
“瞎整多危险啊!万一出事呢?”
“你还别说,前些年执行局进去好几个。现在不行了,想整也没啥机会了,你们都好几年没进去人了!”
正聊得热乎的时候,看见冯处长走了过来,刘云水赶紧打开车门,这是一辆别克商务七座车,共三排座位,中间一排的两个座位是最舒适的,留给领导,其次是副驾驶,最不舒服的是后排。刘云水刚才是坐在中间一排和驾驶员聊天,等打开车门后,刘云水谦虚地坐在了最后一排。
“冯处早啊!”刘云水赶紧打招呼。
“你来得挺早啊!”
“按您的指示,不能让领导等啊!”这是昨天冯处说的话,刘云水半正经半开玩笑地重复了一遍。
冯处笑着说:“那能让领导等咱们吗?”
很快,秦伟明和山森也都陆续来了。秦伟明先到的,主动坐在了后排,山森来了之后看了一眼后排,说了一句:“那我就不和你俩客气了。”然后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几分钟后,李局过来了,冯处长下车迎李局,“李局,您坐哪边?”
“随便,哪都行!”李局上车以后坐到了驾驶员的后面,冯处长坐到了副驾驶的后面。
李局很热情,先和大家伙儿挨个打了个招呼,因为之前没怎么见过刘云水,就多问了几句,然后是习惯性地夸奖和勉励。车子出发以后,李局就开始和冯处长聊天,都是单位的事,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最近的这次民主测评。冯处长说:“这张同伟真快呀!才35,眼瞅正处了。李局,他不能是陪太子读书,当个分母吧?”
“张同伟肯定有。当分母的是那谁,干部处副处长张欣。综合口这次就一个位置,信息处副处长刘峰上去了。”
冯处长说:“张同伟这力度真大,把孙志明都顶了,没想到孙志明没提上。”
李局说:“你们不知道,张同伟副处那步就是院长提的。”
冯处长恍然大悟:“我说的嘛!要不咋这么快。听说当时院长承办一个刑事案件,张同伟和院长是一个合议庭的成员。”
李局笑了,问道:“你知道院长办的那个案子合议庭另外一个成员是谁吗?”
“不知道。”
“另外一个是孙志明!”
“啊?这么戏剧!”冯处长很是意外。
李局问冯处长:“你和张同伟熟悉吗?”
“不太熟,没太关注过他。”
“你就知道关注写材料啊!光靠写材料是不行的,你看孙志明,业务再好,这不也没上去吗?工作是重要,但工作以外更重要。张同伟我以前接触过几次,说话唠嗑、接人待物各方面确实行,情商很高,那脑袋始终在想事。”
“听说他业务能力一般。”冯处长略有微词。
“业务能力对于当领导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协调能力,你案子办得再好能咋的?就是一个法官呗!有几个院长是法官出身?靠业务最多提到副庭长,再想往上走,得有大局观念。你看这次提的,于永伟这是民一庭副庭长,咱们执行和民事审判打交道多,这些法官业务咋样咱都知道,于永伟中等水平呗,不算差,但肯定不突出。他是综合、信访都干过,比较全面。他大舅哥是财政厅副厅长,负责省直机关财政审批、拨款。”
冯处长说:“干部处副处长张欣也很年轻啊,估计以后也能重用。”
李局说:“那是肯定的,只要上了测评的名单,就说明已经进入了领导的视野。那分母不白当啊,领导是让同志们知道这个人以后要提,提前给同志们打个预防针,有个心理准备,这样正式提的时候议论的人就少了。我估计下次调整,张欣就差不多了。”
冯处长并没有接着往下聊,车内暂时处于集体沉默的阶段。刘云水想了一下,问了一句:“李局,这个人事任命最后得党组会定吧?”
李局听完以后笑了,开始给同志们上课:“那肯定得党组会定啊!但重要工作都是提前就酝酿完了,没有提前酝酿的,就说明工作不重要,不重要的工作就不会有争议,也就不需要提前酝酿。像人事任命这是最重要的事情,院长和常务院长、主管院长之间肯定都沟通完了,到时候上会就是走个形式。像张同伟这个,主管院长同意了,到时候在党组会上,干部处把方案一提,主管院长同意,院长同意,其他院领导也不管刑事,不可能反对,那这方案就过了。你们年轻人牢记啊,很多事情得提前做工作啊!千万别等,关键时候不能犹豫啊!”李局最后的几句话既是给刘云水的忠告,也像是对自身命运的感慨。李局正处已经九年了,当年也很年轻,也冲劲十足,对未来无限憧憬,没想到最后成为待退型副局长。
冯处长接着李局的话说:“怎么样小伙子,这趟差出得值了吧?听李局一番话,你以后得少走多少弯路!”
“我来法院时间短,真是不太懂,听完李局的话真是醍醐灌顶啊!以后还得请李局多点拨点拨我们。”刘云水赶紧随声附和。
人事任命的这些事其实刘云水很懂,毕竟工作十几年了。在部队的时候,刘云水就长时间在机关工作,这种事见多了。他之所以问,是因为他想给李局一个指导自己的机会。很多时候领导是想让下级问他的,你问了,他才能表现自己,领导也希望表现,领导有更强烈的表现心理。通过合适的机会让领导指导了自己以后,领导在心里就和自己拉近了。
听了冯处长的话,李局说:“点拨啥啊,我这到头了,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
说话间车辆已经驶离了市区,冯处长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长明啊,我们上高速了,刚上。对,李局带队...好,一会见。”放下电话,冯处长向李局汇报:“是中院综合科钟长明科长,告诉他一声,让他们提前准备。”
几分钟以后,冯处长电话响了,冯处长看了一眼,接了起来:“长明啊..啊...这样啊...好的,我向李局汇报一下。”挂断电话,冯处长对李局说:“中院马局长要到高速口迎接咱们。”
“还迎接啥呀,整得这么见外,直接去他们院就完了呗!”
冯处长说:“这不是您带队嘛!长明和我说,他向马局汇报,马局听说是您带队来,他一定要亲自到高速口迎接。”
李局说:“这老马呀,我们认识20多年了,当年都是书记员,有时候他陪领导来省院,吃饭的时候,之前咱院旁边有家面馆,我就请他去那吃。后来这些小饭店都黄了,现在都是高档酒店了。”
全程基本都是冯处长和李局俩人在聊,除非这二位领导问到了自己,否则其余几个人基本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