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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犹豫不决

第二天刚上班,和刘云水一个办公室的赵丹阳法官出差回来了,刘云水马上自我介绍一下,赵法官说:“我听说要来新人了,欢迎你啊!有什么事和我们说就行,不用客气。”彭法官插话说:“你赵哥可是厉害,社会关系杠杠的。外号社会赵,关系嗷嗷叫。”赵法官笑了:“彭老师你磕碜我呢?”刘云水也笑了,他觉得庭里的环境太好了,大家都很热情,虽然都是老法官,但并不倚老卖老,对自己还很客气。哥几个正聊着呢,内勤小黄走进来了,通知大家九点在会议室开会。

8点55,刘云水第一个走进了会议室,环顾一下四周,打印机、碎纸机、书柜、桌椅有序地摆放着,墙上挂着的十几面锦旗和奖状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辉煌。桌子的样式及椅子的摆放和刑庭差不多,就是桌子小一点,椅子少一点,刘云水选靠门口的地方坐了下来。9点以后,陆续有人进来,彼此之间闲聊着,有几个生面孔昨天没见到,互相介绍了一下。庭长最后一个走进来,落座以后依次看了一眼大家:“都到齐了吧,那就开始。今天就一个事,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同事。云水啊,你自我介绍一下吧。”刘云水刚要站起来,庭长说:“坐着说就行,咱们规矩少,不用站起来。”

刘云水先给大家点个头,笑容可掬地说:“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大家好。我叫刘云水,大学毕业后参军入伍,在部队工作十年,前年转业到省法院,先是在刑庭,刚调到咱们执行庭。执行业务不太熟悉,以后还请各位领导和法官多多帮助。”

庭长接着说:“刘云水在刑庭的时候工作非常突出,咱们撬人家墙角,人家意见可大了。年轻人来了,大家以后要多发挥传帮带的作用。刘云水的工作主要是协助其他法官制作法律文书,整理档案,办理查封、扣押、冻结、送达等相关执行手续。”然后庭长依次给刘云水介绍了庭里的其他人员。执行一庭总共有12个人,庭长、副庭长各一人,8名法官,书记员刘云水,内勤小黄。

介绍完以后,庭长说:“今天人还挺全的,正好都说说,你们手里的案子都进展到哪了,疑难复杂的情况正好大家可以集思广益。”8名法官分别向庭长简要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案件办理情况,有困难的大家分别献言献策。10点10分,会议结束,大家回自己办公室。刘云水坐下以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座机,没有来电记录。刘云水每次出去,回来以后都要看看座机的来电,就怕错过重要的电话。

彭法官从柜子里找出两本书,对刘云水说:“我这两本书送你了,估计你能用上。”刘云水走过去看了一眼,眼睛一下亮了,一本是《执行法规汇编》,一本是《执行法律文书样式》。刘云水兴奋地说:“太好了彭哥,你这是雪中送炭啊!我正愁学什么呢!”

赵法官插话:“彭老师是活雷锋,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彭法官说:“不用谢,我是不想学了,你们年轻人多学学吧,以后我有不会的我再问你,省得我学了。”刘云水赶紧双手把书捧过来,非常珍惜的样子。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刘云水和大家都很熟悉了,没有了刚来时的拘束,工作逐渐也进入情况了。这一天,金明给刘云水打电话:“刘哥,我同学和我说,按照上次咱们说的去做工作,不行啊!人家公安机关说,案发地点有监控,警察去的时候两边还没停手呢,肯定不是自首。虽然是对方先动手的,但人家是徒手,咱们先抄起来的酒瓶子,照人家脑袋一顿砸呀,不具备防卫性质,就是非法互殴。公安局法制科说,这属于重伤里最轻的,量刑应该是三到四年。马上就要报检察院批捕了。”

“被害人同意和解吗?”

“不同意!刘哥,如果最后被害人坚决不同意和解,能判缓刑吗?”

“理论上讲也能,被害人谅解不是适用缓刑的必须前提,但实际操作上比较困难。被害人不同意谅解,就说明双方矛盾很突出,如果法院强行适用缓刑,这不把矛盾引到自己身上了吗?到时候被害人又上访又上告的,换成你是承办法官或者院长,你能这么干吗?顶着被害人的压力硬判缓刑,那得多大力度?”

“那现在咋整啊?”金明很是着急。

“还是问问张法官吧。”

刘云水挂断手机,开始琢磨,是当面问呢,还是电话问呢?如果去张哥办公室,不太好,毕竟已经离开了,再回去,谁见到我都得说话,动静太大了,还是打电话吧。

刘云水先看了一眼内网QQ,张法官在线,那就应该在办公室。张法官有个习惯,只要长时间离开办公室,QQ下线。刘云水拿起手机拨通了张法官的电话,电话接通以后张法官先说话了:“老弟呀,想我了?”

刘云水顺着往下说:“那能不想吗!我这是天天想、日日盼啊!张哥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没事,你说吧。”

“上次民庭金明那个事,张哥你还有印象吧?”然后刘云水把进展情况和张法官转述了一遍。张法官听完以后,稍微考虑了一下说:“现在就只有取得被害人谅解这一条途径了,尽量沟通,积极赔偿,争取谅解。到检察院以后签订《认罪认罚具结书》,这也是可以从轻的。最后如果被害人还是坚持,那就到时候再说,先做工作吧。”

因为工作的原因,刘云水结识了执行二庭的法官周维。周法官比刘云水大两岁,法学研究生,书生气息很浓厚,爱好文学,是院里文学社的骨干成员。二人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非常谈得来,大有相识恨晚的感觉。执行二庭的业务是对下级法院的执行案件进行复议、监督、指导、考核,总体工作量比执行一庭大,人也比一庭多,周法官负责综合工作,是综合组长,同时也办案,基本每天都加班。这天下班以后,刘云水路过周法官的办公室,发现他在加班,看看屋里没有别人,刘云水就走了进去,“周哥还加班呀?”

“天天都这样!”周维的语气好像是已经习惯了。

“你是太敬业了。”

“不是敬不敬业的问题,关键是活没干完啊,不加班咋整啊!”周维开始有点情绪了,然后拿起一份材料,“这是庭长等着要的”,又拿起一份,“这是局长下周开会的发言材料”,再拿起一份,“这是给政法委的情况说明,都着急等着要,你说咋整?”

刘云水笑着说:“等你提副庭长就好了。”

周维说:“第一,那不定什么时候呢;第二就算当上副庭长,活可能会更多。因为提拔你了,你要担更多的担子,你得回报组织的信任啊!”

“你应该快提了吧?”

“你来得时间短,不太了解咱们院里的情况。首先像我这种就会干活、见到领导都不会说话的,基本不考虑。再一个,咱们执行局不受领导待见,有位置很容易让别的部门就占了。特别是你们庭,更难提,你们庭长从来都是别的部门提过来的。”

“既然别的部门能来咱这提,那咱执行局不能去别的部门提吗?”

“你做梦呢!自己空出位置了都上不去,还想去别的部门提?举轻以明重,懂吧?100斤都举不起来,还想举200斤!”

“都说周哥博学,这成语信手拈来呀!”

“举轻以明重不是成语,这是一个法律用语,主要应用于刑事领域,所谓入罪举轻以明重,出罪举重以明轻,简单说就是追究刑事责任的时候,如果比较轻的行为都规定为犯罪那同性质比较重的行为也应当入罪;而如果比较重的行为都不规定为犯罪,那同性质比较轻的行为也不应该入罪。哎对了,你以前不是刑庭的吗?这你应该知道啊!”

刘云水略显尴尬地说:“我是知道,但没你解释得这么专业。周哥,你来法院多长时间了?”

“陈奕迅代表作《十年》,十年了,我好几个在政府机关的同学都正处了,我这连副处都没戏呢。”

“咱法院确实慢,公检法都慢,人太多,不好提,四十岁提副处就算快的了。”刘云水这么说是为了能圆个场,当然也是事实。

周维说:“整体确实慢,但人家有快的呀,你稍等,这次调整就有黑马,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速度。”

刘云水看周法官很忙,聊了几句就走了,边走变想,黑马是谁呢?

这几天刑庭副庭长孙志明很彷徨,时不时想起老邹说的话,真的需要找大院长吗?如果去找大院长,能空手去吗?拿钱!不好吧?再说拿多少合适呢?如果买礼物,买什么好呢?只能买卡,其他礼物大包小裹的让人看到也不好。可是买卡,如果院长不要呢?现在这卡一旦售出概不退还,只能自己留着用,但是那种高档商场也不是我消费的地方啊?总不能买超市的购物卡吧?给院长送一张五百块钱的超市购物卡!孙志明想想,自己都笑了。犹豫了好长时间,孙志明决定先找院长谈谈心,探探口风,再决定下一步。看看时间,十点多点,这个点院长一般比较忙,下午再说吧。

下午上班以后,孙志明在电脑上打判决书,因为心里有事,工作效率很低,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也没打几页。看看表,快四点了,上楼吧,再不去一会儿院长就下班了。院长办公室在11楼的中间位置,孙志明出了电梯,刚要往院长办公室走,转念一想,我该怎么说呢?于是就停下了脚步,思考着。

这个楼层院领导很多,经常有人来找院领导,为了避免遇到熟人,于是孙志明就顺着楼梯走了半层上去,停在了11楼半步梯转弯的位置。因为顶楼12楼是图书馆、活动室等,没有办公区,而10楼和11楼都是领导办公室和各种会议室,庭、处室都在9楼以下。工作时间活动室是不开的,而去图书馆借书的干警因为楼层较多一般都是乘坐电梯,只有保洁人员在清理完11楼以后,走一层楼梯上12楼,因此这个地方基本不会遇到熟人。

孙志明从口袋里把红塔山拿出来点上一支,即便万一遇到熟人,也是找领导汇报案件,出来抽支烟。孙志明多年从事刑事审判工作,已经养成了这种思维习惯。孙志明从楼梯间的窗口眺望远方,法院对面的写字楼是一家大型律师事务所,之前是商场,后来被律所租下来了。孙志明有的时候午饭后出去散步,一般都是围着法院的办公大楼绕圈走,这一路上能看到七、八家律所。现在的律所都喜欢开在法院旁边,靠着什么吃什么。孙志明有个大学同学开的律所就是这七八家中的一家,虽然屡次路过,而且俩人关系很好,但孙志明从来没去过。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他虽然心里没鬼,但也不想给别人留下什么口实。

连续抽了三支烟,孙志明终于决定去院长办公室走一趟。其实孙志明并不是在组织语言,不是没有想好怎么说,而是下不了决心。

走下楼梯,进入走廊,院长的办公室是位于楼层最中间的1111房间,南向,阳面。机关里房间阳面一般都是奇数,阴面是偶数。因为按照传统文化,奇数为阳、偶数为阴,比如农历九月初九又称重阳节。现任史院长对于数字之类的很敏感,前任院长办公室在1007房间,史院长上任以后觉得11楼更好,尤其是1111房间,特别适合当办公室。因为1是数字里最小的,这意味着以后会越来越大,预示着自己的仕途无量。但当时1111房间不在楼层的正中间,因为一个楼层两侧各有近20个房间,1111是第六个房间,所以有点靠边。院长觉得靠边不好,仕途上不能靠边,一定要居中,居中才能四平八稳。于是把作为办公室的几个房间合并了一下,成为会议室和接待室,这样1111房间就居中了。

下级如果想找副院长这个级别的院领导,直接去领导办公室敲门就可以,但如果想见***院长,一般要提前问一下院长秘书,看看院长是否有其他安排,柳秘书的房间在院长隔壁的1109。孙志明缓步向走廊中间走去,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漫长,这一小段路程仿佛走了一个下午。各个办公室基本都是关着门,因为院领导的门,无论人在不在,一般都是关着;普通干警的门,只要人在一般都是开着。孙志明来到1109办公室门口,往里看了一眼。此时柳秘书正在低头写东西,感觉到门口有人,马上抬头看一眼,热情地说:“孙庭长啊,有事吗?”柳秘书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坐在椅子上等待孙庭长的答复。

“柳秘书,院长现在忙吗?”

“现在房间没人,应该能有时间。”

“好的柳秘书,谢谢你。”

“不客气。”

柳秘书对孙志明的态度超过了常规接待标准,因为柳秘书之前就是刑二庭的,孙志明曾经是他的领导。如果是普通干警,和柳秘书也没有什么私人感情,柳秘书在和你说话的时候脸上是没有任何热情的,而且不会停止手里的工作。倒不是他有多忙,而是柳秘书觉得普通干警不值得让他停下手中的工作,当然一般干警也没有太多机会接触柳秘书。

孙志明终于来到了1111房间门口,刚要停下来,突然发现对面走过来一个人,孙志明没敢停留,继续往前走。走几步以后认出来了,是宣传处处长,两人见面互相摆手打招呼,但没有停下来说话,因为这是院领导办公的楼层。孙志明走了几步以后返身回到了1111房间门口,停顿了几秒,抬起手,准备敲门,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正举棋不定的时候,隐约听到不远处有说话的声音,赶紧转身离开了。

其实孙志明的心理素质非常好,在审委会上向各位院领导汇报案件的时间没有一点点的紧张。但此时他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自己,他不是没有面对院长的勇气,他是放不下最后的自尊,他张不开嘴是因为他低不下头,他心中法治的信仰永远闪耀着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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