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水这几天情绪不太好，因为和中院的“五四”青年杯足球友谊赛又复制了去年的情况，场面占优但互交白卷，自己的表现差强人意，9号作用发挥得不够明显。比赛当天晚上，刘云水睡觉做梦都是在和中院踢比赛的事。梦里，刘云水进球了，帮助球队取得了胜利。
刘云水正在校对文书的时候，座机响了，来电显示“3577”，是内部电话，省法院每名工作人员都有自己单独的办公电话，只要你不离开法院，这个电话号就永远属于你，就像“9527”一样，是终身代号。刘云水看着号码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于是迅速打开内网QQ查了一下，这也是刘云水的习惯，接电话之前一定要知道对方是谁。一查，原来是金明。金明是民庭的法官，比刘云水小几岁，因为也喜欢踢球，是院足球队成员，所以和刘云水很熟悉。
当电话响到第六声的时候，刘云水接起来了：“金明啊！”
“刘哥，你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找你，有点事。”电话那头金明的语气很急。
“你现在就来吧。”孙庭长上午有个会，不在办公室，刘云水房间没有别人，很爽快就答应了。
两分钟之后，金明来到了408办公室。“刘哥，我同学他小舅子，前几天和人打架，把人打成了重伤，被警察带走了，已经刑拘了，我同学找我给想个辙。我来咱院时间短，刑事系统我就和你熟悉，就得找你了。”金明很着急地说着。
刘云水考虑了一下，这个明显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畴，需要外援帮助解决，找谁呢？刘云水迅速地过滤着人选：孙庭长？不行，他自己同学的事都不管。赵法官？不太熟悉，而且赵法官太年轻。张法官？这个行，还算熟悉，而且张法官协调能力强，就找他了。
“我找找张法官，看看他咋说。”刘云水经过一番思考以后慎重地说。
“那能不能请他出来吃顿饭？”
“不用，张法官饭局多，推都推不过来，没时间和咱们吃饭。再说都是同事，直接问就行，不用吃饭。让他给出出主意，大哥见多识广，啥场面都见过。”
说找就找，刘云水拿起了座机，拨通了张法官的办公电话，铃声响了两下，电话接通了，张法官先说话：“云水呀！”
刘云水非常客气地问：“张哥，你现在忙吗？”
“还行，你有事啊？”
“张哥，有点私事，现在孙庭长去开会了，麻烦您移驾过来一下，行吗？”刘云水语气里略带玩笑，显得很亲近。
“好！”张法官笑着答应了。
张法官和刘云水的办公室隔两个房间。放下电话，刘云水起身快步走出门口，看到了正迈着四方步、慢慢悠悠往自己这走过来的张法官，刘云水脸上堆满笑容，站在门口迎接。
“张哥，耽误你一会。”刘云水赶紧把张法官请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没事，咋的了？”
张法官进屋以后，金明马上站起来。刘云水给张法官介绍：“张哥，这是民庭的金明。”
张法官说：“ 哥们你好，你看着还挺眼熟的，咱们肯定是见过。”
“是的张哥，我见过你，以前不认识，也没打招呼。”
刘云水说：“张哥，金明和我都是足球队的，我们非常熟悉，他个人有点事，想请教你一下。”
“不用客气，都是同事，谈不上请教。什么事你说就行。”张法官谦虚地说着。
金明就把他同学小舅子打架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张法官听完以后，问道：“在哪打的？几个人？伤情鉴定出来了吗？”
“在酒吧，可能是喝多了，发生点矛盾，就打起来了，是对方先动手的，双方都是好几个人，但只有我同学小舅子被刑拘了，其余的是行政拘留。伤情鉴定出来了，对方有一个是重伤，警方确定重伤这个是我同学小舅子打的。”
“是自首吗？”张法官问。
“不是自首，那警察来得可快了，这面还没打完呢，警察就来了，直接全带走了。”
刘云水戏谑地说：“打成重伤还没打完呢？那好在警察来得快呀！再晚来一会，没准打死了。你们得给人家公安局送锦旗呀！”
张法官和金明不禁哑然失笑，张法官说刘云水：“你这嘴呀，以后成败都在这上了！”
张法官接着对金明说：“这个事咱们首先考虑能不能有依法从轻或减轻的理由：你同学的小舅子肯定成年了，都知道去酒吧玩也不像是精神不正常，就不用考虑走限制行为能力人这条路了。走立功也很难，得有事迹。所以咱们现在考虑是不是自首，你说他没打完就被警察直接带走了，那可能不是自首。但打没打完，这个也不确定吧？如果案发后他没有逃走，而是在知道有人报警的情况下主动留在案发现场等待警察到来，属于自首。这是一个工作的方向。另外，既然是对方先动手，咱们有没有正当防卫的意图？就算是正当防卫认定不上，能不能认定一个防卫过当？公安机关的定性对于今后审判阶段的量刑非常重要。如果没有任何从轻情节，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的，刑法规定的量刑区间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但这个不是说我们法官想判三年就判三年，想判十年就判十年，法官没有那么大的自由裁量权。最高人民法院对量刑区间有很细化的规定，重伤是看伤残等级，不同的伤残等级对应具体的量刑区间，这个区间很小，上下幅度一般是两年，再根据其他情节综合判断，法官个人能掌握的自由裁量权很小。所以你这个同学下一步工作重点在公安机关这，就按我刚才说的去做工作，看自首、正当防卫这两项能不能成立。同时做被害人工作，争取得到被害人的谅解，这个也很重要。”
“张哥你太专业了！谢谢张哥！”金明敬佩且感激地说。
“不用客气，都是同事。那就这样，我还得回去接着写判决呢。”
二人把张法官送走了以后，金明还沉浸在张法官刚才的条分缕析当中，不禁暗暗赞叹：“太专业了！”。然后对刘云水说：“刘哥，那我先回去了，我同学还等我回信呢。”
刘云水说：“好，有情况咱们再联系。”
今天全天孙庭长都在开会，刘云水享受了一天单间的待遇，这种情况最近经常有，有时候开会甚至扩大到全体干警，连刘云水都要去参加。临到下班的时候，孙庭长才回来，抱怨了一句：“天天开会，这案子什么时候能结出来！”
刘云水调侃：“我倒是想去，也没机会呀，开会咋也比整理卷宗强吧？”
孙庭长感慨地说：“我倒是想去整理卷宗啊，你们这个时候多好！珍惜吧年轻人！”
“孙庭，今天的党组扩大会议都研究啥了？”刘云水好奇地问。
“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传达一些上级的指示精神，领导做出相关部署，明确下一步工作重点。七八条重点，所有工作都是重点。这一整天，啥也没干！你让内勤通知庭里所有人，明天上午九点在会议室开会，传达院党组扩大会议精神。”
翌日上午九点，刑二庭全体人员在会议室开会。这是老庭长退休后庭里第一次开会。会议室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条会议桌，桌子尽头正对门口的位置单独放着一把椅子，这个主位显然是庭长的。从主位沿桌子两侧依次摆放了近三十把椅子，两位副庭长的位置分别是靠近庭长的两侧，然后依次是法官、书记员、聘任制速录员。但时间长了以后，除了三位庭领导的位置不变 ，其他人员就随意落座了，因为有的法官故意往后坐，这样离领导远，可以玩手机。这次孙庭长还是坐在了原先的位置，杜元山副庭长坐在孙志明的对面。杜元山是去年刚提的副庭长，之前的副庭长退休了。当时张法官接任的呼声也比较高，张法官的资历更老。杜元山是综合组长，虽然年轻，但材料写得非常好，庭里的重要材料都是杜元山写。老庭长力挺杜元山，据说当时有院领导给老庭长打招呼让关照张法官，老庭长都没有同意，因为一是快退休了，二是估计那个院领导也不是很重要。最终杜元山接任副庭长，张法官因为这件事情对老庭长有不小的意见。
九点钟左右，人陆续到齐了，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的是严敏，一位女法官，55岁了，副处（不含）以下的女性满55退休，严法官再有几个月就退休了，现在都不接新案子了，把手里的几个旧案子结出去以后就等着退休了。严大姐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事她都帮着张罗，做人不拘小节，很豪爽，大家都非常喜欢她，也很尊敬她。严敏走进会议室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我说老孙啊！你坐中间就完了呗，赶紧把你那个地方倒给年轻人。”大家都笑了，此时的笑是善意的，是礼貌的，是对孙志明接任庭长的期望。孙庭长微笑着说：“坐过去倒是简单，万一要是再坐回来，那就尴尬了，我还是先坐这吧。”孙庭长可能没想到他一语成谶，这是后话。
孙庭长先是问了一句：“各组组长都看看，有没有没到的？”正当大家左右四顾看看缺谁少谁的时候，严敏突然来了一句：“没到的都举个手！”大家又都笑了，孙志明也笑了，他觉得这样的氛围挺好，偶尔开个玩笑，没必要那么紧张严肃。
会议很快，孙庭长也是按照院里的要求，例行性传达了一下党组会的指示精神，因为他传达得很简要，所以很快。孙志明对这种会议很反感，因为本来案件就多，大家很忙，还总开会，又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典型的形式主义。所以他就走了个过场，给大家简单说了几句，也是开会了，然后就各忙各的了。
刚开完会，孙庭长就收到干部处通知，刑二庭刘云水调整到执行一庭工作。孙志明看到这个通知很生气，本来自己这人就不够，怎么还往出调呢。但气也没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自己也拦不住。而且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刘云水自己找的，应该不能，刘云水在这干得挺好的，不应该想走啊。
等刘云水回来以后，孙志明问他：“云水啊！不愿意在我们庭干了？咋要走呢？”
刘云水听懵了，赶紧问：“啥意思孙庭？我要走？我往哪走啊？”
孙庭长把干部处的通知说了一下，刘云水对此完全不知情，赶紧自我解释，怕引起孙庭长的误会。孙庭长说：“没事，那就是干部处自行调整的，可能是执行那边缺人比较严重。咱们就按干部处通知落实吧，你把东西收拾好，等着来人接。”
当天，刘云水把东西都收拾完了，就等着执行一庭来人接了。第二天刚上班，一个中等个头、身材偏瘦、看上去很斯文的中年男子来到了孙庭长的办公室。孙庭长一看，很惊讶地说：“朱庭长还亲自过来接了？”来人是执行一庭副庭长朱国庆。
朱庭长笑着说：“人才嘛，我得亲自来接，显得重视。”
孙庭长很热情地对刘云水说：“这是执行一庭朱副庭长，以后就是你的领导了。”刘云水马上笑着说：“朱庭长好！”朱庭长很谦虚地说：“不是什么领导，都是同事，咱们同心协力把工作干好。”
孙庭长非常不舍地说：“小刘的工作肯定没问题。国庆呀，我和你说实话，我是真舍不得他走啊！”听了孙庭长的话，刘云水非常感动，有一种士遇知己的感觉。朱庭长解释说：“孙哥，你多理解，不是我们挖谁的墙角，我们确实缺人，我们庭都好几年没进新人了！”二位庭领导又寒暄了几句，刘云水就跟着朱庭长走了。孙庭长喊了好几个人帮着拿东西，送过去，其实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只是送行的人多场面比较好看，显得大家很不舍。刘云水和其他同事分别打招呼告别，不帮着拿东西的也都到走廊里送别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