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赵法官说:“这和顺区法院想钱想疯了,这都敢干!这太危险了,任何一个环节,任何一个人被突破,那就满盘皆输。”
刘云水说:“关键是省法院首封的,这下级法院敢把上级法院的首封给改成轮候,这胆子也太大了!”
“小伙子,你干得时间还是短!大兴中院以及大兴下辖的几个主城区法院特别是和顺,从来没拿咱们省法院当过上级法院。”彭法官苦笑着说。
刘云水听完很疑惑:“为什么呢?”
彭法官说:“人家院大呀!大兴是副省级城市,大兴法院院长是正厅级,比其他法院都高半级。尤其是各部门,人家大兴中院各部门和咱省院一样,都是正处级。可能院领导是咱们省院的更好使,就普通法官而言,这么说吧,在大兴市,省法院的法官不如人家大兴中院的好使。和顺区是大兴最大的区,有人这么说,江东省中院、大兴市高院、和顺区最高院。你看咱们院财务处长、审管办主任、行政庭长,等等,得有六七个都下派到其他中院当院长。你什么时候见到过咱们院往大兴中院下派过院长?我在省法院这么多年,一个都没见过。人家大兴市委书记和咱院长一样,也是副省,而且人家是省委常委,属于咱们院长的领导。你往人家那派人,占人家地方,人家市委书记能让吗?人家和省委说话多好使啊。其他市都是地级市,书记是正厅级,说话不如咱们院长好使,所以空出来的位置都让咱们省院占了。”
刘云水问:“咱们占人家位置,人家下级法院没意见吗?”
彭法官说:“没意见?!意见大去了!骂死咱们了!人家出个位置,自己人接不上,你空降个院长过去,把人家道都挡死了。”
赵法官说:“现在不光是中院,基层院咱们都开始占了。要不这几年省院机关干部提得快呢,把人家下级法院的地方占了,那可不快嘛!”
刘云水说:“可是中央的政策是待遇向基层倾斜呀!这是怎么倾斜的呢?”
彭法官讪笑:“老弟呀,俗话怎么说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要都向基层倾斜,谁还往咱省院考啊?你看每年的遴选工作,基层院的人削尖脑袋往咱这挤。”
一年一度的公务员遴选工作即将开始了,这是干部处一年最重要的工作,没有之一。每年的遴选工作对干部处长都是巨大的考验,如何协调各个院领导之间的关系,如何解决僧多肉少的矛盾,如何能实现个人的利益最大化,孙长江在每年遴选结束之后都感觉头发好像又白了一些、又少了一些。
根据今年省法院缺编和退休人员情况,省委组织部确定省法院今年遴选的指标是40人,这是最近这几年最多的一次。孙长江觉得,指标越多越难协调,因为请托人觉得指标这么多,肯定好办,所以一旦办不成就会让请托人失望,乃至于产生怨恨,甚至是报复。如果就一个指标是最简单的,绝不会有人在只有一个指标的情况下找自己办这事,要是有,这种智商的人就可以直接拉黑了。一个指标的话,直接请示院长就完事了,到时候难的是院长。但孙长江内心还是希望指标越多越好,因为指标多了自己才有运作的空间。
省法院遴选的岗位主要是两个,一是综合工作岗位,二是法官助理岗位,遴选的标准是:具有省法院系统内公务员编制、年龄35周岁以下、本科以上学历、两年以上基层工作经验,报名法官助理岗位的需要通过国家司法考试。
经过多日的反复斟酌,孙长江今年想出来一个新的方案:广泛报名、多级考试、全权委托、注重实际、全程公示。
所谓广泛报名是指扩大遴选干警报名比例。遴选标准和往年一样,但各个法院允许报名的人员数量有了很大的提高,以往各个基层院报名的人数由省法院确定具体数量,今年放开比例,任何人符合条件都可以报考。
所谓多级考试是指第一轮笔试结束后,成绩靠前的考生进行第二轮笔试,第二轮笔试成绩靠前的考生进入面试。
所谓全权委托是指笔试和面试全程由第三方负责,省法院不参与。
所谓注重实际是指根据笔试和面试总成绩,确定超过遴选人数一定比例的考生,到其原单位进行考察。
所有考试成绩全部公示。
孙长江让干部处的笔杆子郭天威把自己新方案的思想形成汇报材料。第二天,郭天威就把汇报材料交了上来,孙长江看了以后非常满意,真是不枉费自己费这么大劲把郭天威从法警总队挖过来。
当年为了要郭天威,自己特意请法警总队总队长吃饭,还承诺两年之内多给他分两个新人,这才要过来。去年已经多给法警队分一个了,今年孙长江不准备多分了,因为各个部门都缺人,都和干部处要人,孙长江心里觉得法警队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到时候想个借口把这事过去。
孙长江稍加修改,然后就准备等下次汇报工作的时候先给史院长看看,老大要是没意见,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汇报材料准备好以后,孙长江给江东政法大学的教务处长马启明打了个电话。
“启明啊,有个事,得找你帮忙啊!”
“孙处长能找我,是敝人的荣幸啊!”马处长开始调侃着。孙长江和马启明是高中同学,而且近年来随着二人仕途的顺畅,都把持了本单位的重要岗位,所以经常因公、因私有很多来往。二人既是老同学,又是利益共同体,所以俩人之间说话也很随意。
“马大处长能量这么大,我只能找你了。不开玩笑了,说正事。”孙长江把遴选方案简单和马处长说了一下,马处长一下子就明白了。“长江啊,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学校当第三方呗!然后考试成绩按你们意见出,是不是?”
孙长江笑着说:“要不你咋能当上教务处长呢!”
马处长说:“啥处长也没你干部处长好使啊!行,问题不大。到时候你们法院给我们学校正式发函吧,剩下的事情我给你安排。”
很快,史院长就召见了孙长江。孙长江就把这个遴选工作新方案的汇报材料呈给了院长,院长一边看,孙长江一边解释。
看完以后,院长考虑了一会儿,缓慢地说:“你这个方案整体不错,能很好地体现公平、公证、公开的选人用人总原则,但是.....”
院长说完“但是”两个字以后就不说了,孙长江猜到了院长的担心,马上说:“院长,您放心,所有环节都可控。”
“你这个第三方准备委托谁呀?”
“江东政法大学。咱们院和他们学校经常合作,肯定没有问题。”孙长江不需要再说了,院长肯定已经明白了。
院长点了点头:“那就下次党组会的时候,你把这个方案提一下。你和吴院长再沟通一下。”
孙长江马上去找负责常务工作的吴院长,把这个方案的详细情况向吴院长进行了汇报。吴院长思考了一下,问了一句:“江东政法大学那边能协调吗?”
表面上看,吴院长问的是能不能协调江东政法大学做第三方,实际上吴院长问的是可不可以协调江东政法大学控制考试成绩。孙长江很巧妙地说:“院长,江东政法大学那边所有的关系都能协调。”孙长江以双关回答双关。吴院长又问了一句:“院长什么意见?”孙长江说:“院长原则上同意提交党组会,让我再问问您的意见。”
“我也同意上会。”
院里召开党组会,最后一个议题是今年的遴选工作。党组会是法院的最高权力机构,就相当于地方党委的常委会。院长任党组书记,常务副院长任党组副书记,其他院领导任党组成员。
党组会和审委会的区别是,审委会是业务机构,负责讨论案件;而党组会负责研究案件以外的重大事项。任何重大事项想要实施,必须通过党组会研究决定,最后以投票的方式,少数服从多数。
虽然少数服从多数这是硬性规定,但一个成熟的领导不可能所有的事项都是直接拿到党组会上表决,遇到关系重大、矛盾比较突出的事项,院长一定是先个别酝酿,再集体决定。所谓个别酝酿就是上会之前先分别和各位党组成员取得一致意见,说白了就是院长开会前和副院长商量,让副院长同意院长的意见,确保会上能够顺利通过。
这里关键问题是院长的权威有多大,如果院长权威足够大,只要不是明显违法的问题,院长可以不经过个别酝酿而直接上会,因为没有人敢反对。但如果院长权威不是很大,而讨论的事项问题又很大,这个时候如果直接上会,就有可能被否决,这就需要个别酝酿。
史院长到省法院这几年来,单位发展建设没怎么考虑,主要是致力于树立自己的个人权威,提拔亲信,打击异己,甚至个别不太服从他的院领导都被交流到了其他单位,现在就剩下一个常务院长有点碍眼。吴院长现在虽然不敢和史院长名争,但暗斗是有的,而且吴院长根基很好,史院长一时还拿他没有办法。
虽然常务院长在那有点碍手碍脚,但史院长觉得自己的权威已经足够大了,而且遴选方案这个事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征求一下常务院长意见就够了,别的党组成员就不用问了。
干部处长汇报完遴选方案以后,政治部主任首先说话:“这个方案之前我看了,我觉得还是可行的,尤其是委托第三方,可以最大限度实现公平公正公开原则;而多次考试又降低了偶然性,有利于发现人才;注重实际防止了高分低能的情况。所以我同意这个方案。”干部处长之前向政治部主任汇报过遴选方案,主任因为是从别的单位交流来的,时间比较短,而且可能随时交流走,所以平时不太管事,找他办事的人也少。主任听说一二把手都同意了,他也就同意了。
院长问干部处长:“这个第三方委托谁啊?”这个问题院长之前私下问过,但在会上还要再问一次。
干部处长说:“准备委托江东政法大学,这是大兴最好的政法类大学,而且和咱们单位始终有合作关系,委托给他们比较放心。”
院长说:“这个方案我觉得还行,可以实施。大家什么意见?”
常务院长说:“我也觉得可以。”
其他院领导看到主要领导都同意了,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了,遴选方案正常通过。
很快,遴选方案就公布了,由于今年遴选数量很多,而且不限制报名数量,只要符合条件就可以报名,所以今年报名的人员非常多。
从方案公布以后,孙长江就陆续接到各种电话,都是托他帮忙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凡找到孙长江帮忙的,没有普通人,都是权力地位差不多的。孙长江做人功利性非常强,交往的都是用得着的,即便当年关系再好,现在不行的,孙长江基本都不联系了。
同学聚会的时候孙长江都仔细看看,都谁参加,要是觉得意义不大,去的没几个用的着的,孙长江也没时间参加这种叙旧型聚会,他参加都是发展型聚会。孙长江的原则是,历史已经过去了,再好又能怎么样?人要往前看。
孙长江的电话又响了,是平山区公安局副局长高义,他的大学同学。孙长江就毕业于江东政法大学,好多同学现在都在大兴市司法系统,彼此都保持着很好的关系,是同学加同事的关系,真正的利益共同体。
“高局长好!”
“孙大处长忙啊!手机一直占线。”俩人互相调侃。大兴是副省级城市,各个区的区长是副厅级,而区里的各个处、局是正处级,副局长是副处级,个别可以高配正处。高义虽然级别是副处,而且管辖的只是一个区,但因为公安局管辖面非常广,而且高义分管的是治安,属于实权派,所以二人走得很近。
“瞎忙,哪有高局忙啊!行了,不闲扯了,说正事吧。”
“长江啊,你们省院要从下级法院遴选公务员是吗?我这有个朋友,他有个亲属,想托你帮帮忙。我这朋友托底,你放心。”
“哥们啊,这事不是我能定的,我尽量帮你往上推,推成什么样我不敢承诺。我尽力。”
“那就行,你能帮忙就行。一会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很快,孙长江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孙处长吧?我是高局长的朋友,高局让我给您打个电话。”
孙长江很平淡地说:“啊,对,高局刚和我说完,什么事你说吧。”
“我有个亲属,在临江县法院工作,想参加这次遴选。孙处长,您现在方便吗?我去找您。”对方的语气非常谦卑。
“不用,我现在挺忙的。”
“孙处长,那您什么时候不忙,我随时可以过去。”
“不用过来,我和高局是好朋友,他都说话了,我尽量帮忙。你那个亲属叫什么名?”
“孙处长,要不我发你手机上?”
“不用发我手机,你说吧。以后有事打电话就行,不要发短信。”
孙长江拿出钥匙,打开最下面的抽屉,从抽屉里找到一个蓝色封皮的小本,封皮有“遴选”两个字,里面记载着历年遴选工作的情况。翻到今年,孙长江在长长的名单后面接着写上“刘年友,临江法院,高义朋友。”孙长江看了看前面的名单,粗略地数了一下,现在就已经超过40个了。孙长江心想:这才几天啊,后面肯定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