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水发现,业务熟悉了以后时间过得好像快了,一转眼就落叶秋凉了。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碧空如洗,天高云淡,所谓“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一年也要过去了,想着自己明年就可以当法官了,刘云水心情还是很惬意的。
来到执行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得益于各位老法官的指点,再加上自己也非常用心,刘云水感觉处理一般案件肯定是没问题了,就是现在当法官也没什么太大的压力。而且当了法官之后就不用再帮别的法官干一些杂活了,比如整理档案之类的,可能会更轻松一些,会有更多的精力来研究业务,可能提高得会更快。憧憬之际,座机响了,刘云水看了一眼拿起了电话:“金法官好!”刘云水知道金明的电话,调侃他一句。
“刘哥,你别逗我了。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个,我同学那个事,你还记着吧?”
“老弟你的事我能忘吗?现在进展到哪了?”
“挺顺利的,和解了,对方出具谅解书了,在检察院也签《认罪认罚具结书》了,马上就要到法院了。啥时候再找找张法官,看看咋整。”
刘云水想了一下,“哥们这样吧,哪天中午我把张哥请出来,咱们当面聊聊,你等我消息。这就不着急了,到了法院还得等呢。”
刘云水看了一下内网QQ,张法官的QQ头像是黑的,刘云水想,这是开庭或出差了,那就发个微信吧。“张哥,你在院里吗?民庭金明上次那个事,快到法院了,哪天你有时间咱仨聊聊,中午或晚上都行,你定。”刘云水发的是文字,文字看着快,语音有的时候不方便听,特别是语音如果有听不清的地方还得重新听,文字就没有这些问题,只是自己输入的时候比语音麻烦。
刘云水求人办事或和上级联系的时候一律都发文字,即便对方发语音,刘云水也是发文字,并告诉对方可以发语音不用打字。把麻烦留给自己,把方便留给别人,用最大的诚意争取最大的可能。如果是平等身份,可以发语音,但从来不发长时间的,最多十几秒,说不完就再发一条,条数没有限制,但每条内容都很短。因为刘云水自己特别讨厌那种长语音消息,一看五六十秒的语音,刘云水有的时候都不听。因为自己讨厌,刘云水觉得别人可能也会讨厌,《论语》中的名言“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刘云水觉得这是做人的准则。
半小时后,刘云水的座机响了,刘云水一看是张法官电话,心想那他刚才可能是开庭了。马上接起来说:“张哥,你在院里呀?”
“云水,我刚才开庭去了,那就今天中午吧!”
张法官最近心情不错,上次老齐给了他“一包烟”感谢他发回重审的那个案子,一审法院重新组成了合议庭,刚刚作出了判决,判处被告有期徒刑十五年。贾所想请张法官吃饭,被婉拒了,张法官说最近案子多,总加班,有点累,过段时间再说。
挂了张法官的电话,刘云水马上给金明打电话:“和张哥联系了,今天中午。”
“刘哥,你看咱仨去哪吃饭合适呢?”
刘云水思考了一下:“这样吧,咱们提前把地方选好,就天鲜饭店吧。到时候先问问张哥他想去哪,我估计他得说哪都行,简单吃一口,到时候咱就直接去天鲜。”
“天鲜啊,是不是低了点?”
“不低,正好,整太好的地方显得见外了,再说也犯不上,张哥人挺讲究,时间长你就知道了。”
省法院很流行中午出去吃饭,两个好处:第一,不耽误事,晚上该回家就回家,该应酬就应酬;第二,中午吃饭不用喝酒,现在聚会最怕的就是喝酒,不喝面子上不好,喝了身体上不好。所以很多同事之间谈事情或单纯的联络感情都是利用中午的时间。
午休的时候,三人在楼下集合。见面互相问候一下,然后就往门口走,因为是午休时间,楼下进进出出的人比较多,三个人也没怎么说话。出了正门走了几步以后,看看没什么人了,刘云水问张法官:“张哥,你看看,咱们吃点啥?”
“这也不是外人,都是同事,简单点就行,要不这家?”张法官指了指对面的一家菜馆。
刘云水看了一眼:“这家太简单了,要不天鲜怎么样?他家鱼挺新鲜,而且中午有优惠。”
于是一行三人来到天鲜饭店,找了个小包,点了三荤一素,再加个汤。金明还想再点,张法官说够了,刘云水也说:“那就先点这些,不够再点。咱们也得响应光盘行动啊!”
上了两个菜以后,刘云水端起了水杯:“张哥,今天有点失礼了,稍微简单了点。我和金明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张法官也端起来水杯:“客气什么,我这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出出主意而已。”
刘云水说:“思想是行动的指南,没有你出的主意,都不知道咋整了。”
言罢,三人轻轻撞杯,喝了口水。
刘云水招呼张法官,“张哥,来,咱们先吃点,饿了。”
三个人边吃边聊。
张法官问:“那个案子现在什么情况了”
金明把案件目前进展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张法官说:“啊,这样啊,那挺有利的,和解这个问题解决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金明问:“那能缓刑吗?”
张法官详细地展开分析:“这个案件目前已经具备了缓刑的条件:第一,犯罪嫌疑人积极赔偿,取得了被害人的谅解并出具了谅解书;第二,犯罪嫌疑人具有悔罪表现,签署了《认罪认罚具结书》;第三,案件属于激情犯罪,因口角引发的矛盾,犯罪嫌疑人一时冲动,主管恶性比较小。所以说缓刑的条件已经具备了,但具备条件不等于一定实现,就好比具备了提拔的条件一样,谁不具备提拔的条件?有几个提的?所以下一步得做好工作。”
金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刘云水看在眼里,猜到了金明想说什么,于是刘云水就问:“张哥,你看老弟就不和你见外了,那我就开门见山直接问了。”
“和我你还拐什么弯,有话直说就行。”
“张哥,你和这个和平区法院能说上话吗?”
张法官为难地说:“咱们省院和基层院不太熟悉,你在刑庭干过你也知道,中间隔了个中院,咱们和基层院平时业务上没什么来往。倒是可以通过中院去找,但比较麻烦。这样,你们先自己找找,实在不行我再想办法。”
金明说:“好的张哥,我们先自己找找关系。这是不是得找院长啊?”
张法官说:“缓刑肯定要上审委会,肯定要经过院长同意。但不一定非得找院长,这就看院长揽不揽权了。揽权的院长是所有的缓刑案子都得找他,不揽权的院长是符合条件的正常缓呗,不太符合条件的再说呗,看谁找呗。像这个案子相对难度不大,不一定非得是院长,主管副院长或者庭长都行,甚至承办法官都行,看这个法官协调能力怎么样。合议庭拿出意见,正常上报审委会,然后去协调呗。有合适的关系找领导当然更把握,但领导贵呀!”听到这句话,刘云水和金明都笑了,张法官也笑了,然后接着说:“要是直接找承办人,成本最低。”
“问题是承办人能行吗?”金明心里有点没底。
张法官微微一笑:“只要他敢收,他就能办。”
“就怕他不收啊”
张法官吃了口菜,不慌不忙地说:“那你不认不识的,第一次见面就给钱,谁敢收啊?这事别急,他也不是三两天就判下来的,案子到了法院系统就会给当事人推送短信,自然就知道谁是承办法官了,让家属先和承办法官见个面,表达一下想要缓刑的意愿,再说几句好听的,表达一下感谢法官的心情。这个时候法官是不会有任何承诺的,他可能连卷宗都没看呢,基层法院案子多,法官都忙,你先把话说到位。等过段时间看看能不能请出来,一般不找熟人请不出来,如果不能请出来就再去法院,第二次是探探口风,看看法官有没有给办缓刑的意思,要是说得很委婉,那就是有意思,再研究。对了,人现在是关着呢还是取保(候审)呢?”
“已经取保了,在家呢。”
“那就更得办缓刑了,要不然这取保不白办了吗?费挺大劲办个取保候审,最后法院判了个实刑,那你这取保办他干啥,莫不如一开始就关着呗,反正刑期从羁押的第一天就开始算了。”(法院宣判以后,被告之前关押的期限从刑期中扣除。)
“是呗,所以我这同学急得不行,天天找我。张哥,还有个事,检察院的量刑建议重要吗?检察院要是建议缓刑是不是法院这就好办呢?”
“那是肯定的,检察院如果量刑建议就是缓刑,那法院这肯定是更容易判缓刑啊。但问题是让检察院报缓刑那不得做工作吗?在检察院做完工作,到了法院还得做工作,那不是费二遍事吗?因为不是检察院报缓刑法院就一定判缓刑,也有可能不判,所以法院工作必须做,否则前面的所有工作可能都白做了。与其到处做工作,不如做一家工作。有句俗话是怎么说的,宁撞...宁撞什么一下,我有点记不清了。”
刘云水笑着说:“张哥,是‘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这是《红楼梦》里贾琏说的话。张哥挺博学啊!”
“啊对,就是这句。但这么说有点不合适,好像是贬低了检察院,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就找法院,别人不要找,你把法院工作做通了,至于检察院量刑建议有没有缓刑,不重要了。现在办事尽量就找一个人办,办不成退钱也方便。你找好几个人办,这要是办成了还行,要是办不成你找谁退钱去?”
刘云水和金明都笑了,金明说:“还是张哥分析得到位,那我就按照张哥的建议去办。还有个问题,现在找个好律师对这个案子帮助大吗?”
张法官说:“我没干过民事,不太了解你们民事案件情况,可能民事案件找个好律师作用挺大。但刑事案件,怎么说呢,意义不大。咱先说证据事实这块,刑事案件都是公安机关调查取证,律师能拿到什么证据?案发现场能让律师进啊?再说定罪量刑这块,律师是可以提出有利于当事人的法律建议,问题是有人听他的吗?别说是律师,有的案子承办法官说了都不算,甚至合议庭说了都不算,有庭领导、有院领导,谁考虑律师的意见啊?就说这个案子吧,已经到这一步了,找什么样的律师,甚至是找不找律师,都没什么影响了。是否适用缓刑和律师的辩护没有一点关系,请个律师也不少钱呢,还是把好钢都用在刀刃上吧。”
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上班时间了,刘云水看了看表,说道:“今天聊得挺透啊!这哪是聊天啊,这是业务学习啊!咱俩这是利用休息时间向张法官请教刑事审判技巧来了。张哥你吃得怎么样?”
“挺好的,他家鱼确实挺新鲜,地方选得不错。咱就撤吧,下午还得开个庭。对了金明,你告诉你同学,下一步去找承办法官的人,一定是被告特别近的亲属,最好是父母或配偶,别找那种三姑六舅的亲戚。”
刘云水调侃了一句:“七舅老爷啥的就在家休息吧!”金明笑了,张法官一脸迷茫地问:“七舅老爷是什么梗?”
“当年的《武林外传》啊!多火啊!里面那个捕快燕小七,决斗之前的口头禅就是‘帮我照顾七舅老爷!’”
张法官说:“好像有点印象,时间太长了,记不清了,岁数大了!”
几个人边笑着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