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紧闭的大门被拉开了发出啧啧的生锈声,许多学生模样的人儿,带着行李从面包车上下来,我手里拿着那支老冰棍,从窗口往外看,胡浩手里拿着个本子,走在最前面,那些学生拖着行李跟在他后面,拐了角冲篮球场方向走去。
阿三啪呲啪呲下了楼,脑袋趴在门上偷瞄,又混在学生群中,不知道他从哪里借来的红色遮阳帽压低了帽檐,走在人群中没有人发现他与常人有什么异样,瞧着学生们嘴唇已经裂开,被火辣的太阳晒得蒸发了水分,只有几个模样灵巧的女学生把嘴唇涂得湿润润的,我吃着雪糕白了太阳一眼,关上窗,开起了空调。
闲坐在机房一天,起身打了一套拳,机器的噪声很好地掩盖住拳脚的声音,墙上的表不停地走着,等表盘走到十一点半,我关好机器,直奔食堂,还未到楼下,食堂门口已经站满人,阿三站在人群中举起手中的饭盒朝我挥手。
心喜,下了楼,挤进人群,排队打饭的时候,阿三跟我说,那群学生被集中在篮球场那里了,宿舍也分到我们那一栋楼,女学生分到的是六人一间的,男学生分到的是十二人一间的。
我了解个大概,看了下中午饭,有鸡腿和鸭肉,估摸着是来了学生,在厂里的第一顿饭,通常会煮得好一点,平时猪食般的伙食一下子提高了一个档次,像我们这些来了快半个月的“老员工”来说这已经算是加菜了。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午饭有汤供应,不过说是汤倒不如说是白开水,只不过是加了点油和盐的热水,别无其他。
阿三扒拉两口碗里就空了,他吃饭不习惯喝汤所以没有盛,这倒显得我矫情起来,好几次吃着饭,那喉咙硬是咽不下去,实在不行了,跑出去扭开水龙头喝了几口凉水这才缓解,不然整个人就坐在那里,看着刚吃一半的饭咽不下去,就得丢掉着实浪费。
看着眼前碗里飘着一点油星子的清汤,倒进干饭里搅拌,阿三离开座位后,我对面的座位就空了起来,正当我拿着鸡腿啃得贼香的时候,突然两个女生端着盘子带着魔幻的香味坐在我面前,香味伴着风飘进我的鼻子里,我抬了下头,她们娇羞一笑,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你来多久了?”
对坐的长发女生问我,她拿着小勺子拌着青菜和白饭,她一双深邃眼睛盯着我的脸庞,风扇的风,把她的发丝吹到她那张瓜子脸的嘴角,她把发丝轻轻拨到耳后。她以为我和她们一样只是做个暑假工而已,于是我觉得有趣极了,决定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拉近彼此的心理距离。
“我就比你们早两天到,你们也住在篮球场那边吧?”
“对啊对啊”她仿佛找到组织一般,喜悦之情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我叫张果敢,就在二楼的车间工作。”
我叫蔡斯洁,厂长还没给我们安排工作呢!然后一直坐在她旁边沉默不语的是她的闺蜜叫胡小娇,是个短发女孩,染了一头紫色的头发,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吃着饭,听着我和小蔡的对话。
阿三在洗碗间洗好饭盒,向我走来,走到一半见我跟女生聊得甚欢,藏在石柱后面,努着嘴发挥他擅长的口技来,从他嘴里吹出来的响声如同体育老师那口哨一般灵动和刺耳。
可能我跟小蔡聊得太投入直到他被拖出食堂引起工友围观我才注意到,食堂所有人都停止进食,往门口聚集,一个穿着大红上衣的黑小伙正被两个大汉架出门外,看着他两脚努力蹬着,连穿在脚上的人字拖都飞出去了。一只差点砸到围观的工友头上,另一只顺着抛物线落入排水沟里,被那清洁的泡沫覆盖了。
我已经能想到,他狼狈的模样,左脚穿一只鞋,趔趄地在弯着腰在下水沟用干树枝捞着另一只鞋。
阿三被两个大汉抬出去之后,我也愣了一会,还在想着是哪个孙子,这么不开眼,搞一些噪音骚扰群众,这种人就该鞭打一下,让他知道社会险恶。
走到门口,在人群中我隐隐约约瞧见有一件猩红上衣,想着这穿红衣服的不一定就是他,再往前走,才觉得现实总是残酷的,我瞧见那个孙子了,就是阿三。我正要上去为他解围,忽觉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转过身去,是小蔡。
她拿着空饭盒,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先回去了,拜拜。”那种能令人心情愉悦的微笑,一下子让我感到不知所措,但是内心却有万般种滋味,忘情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这让单身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像是找到了一种精神慰籍。
我缓过神来,阿三已经跟两个大汉扭打起来了,我赶紧上前,推开一人,别瞧他们一身肥膘,底盘不稳很容易摔倒,这不我上去就用肩顶着其中一大汉的腰,不顶还好,这一顶倒把其中一人顶得倒退几步。
另一边阿三已经扑倒另一个人,围观的人在欢呼,我推着阿三跑出厂门,这时正是太阳最热的时候,我们顶着烈日在公路上奔跑。跑了几十米一直不敢回头看,直到跑到一家小卖部喘着气没见到后面有人追,才停下来,两人相视而笑,我看见阿三的嘴角有一点血丝,和他说,他倒不在意,说是吃点冰的就能缓解。我掏出口袋两张一块钱的纸币,买了两根老冰棍。
站在风尘的马路边吃着冰棍,满地的沙土,蜘蛛网一般的电线横跨在半空,不时有大货车经过,一经过就有一阵令人窒息的烟土味,呛得人连眼都睁不开,我环顾四周,只有这一家小卖部,正巧在十字路口边上。
不一会儿,几辆摩托车朝着大路开来,每辆车上都载着一个人,手里拿着家伙,摩托车毫不意外地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一个带着酒瓶的二流子举起酒瓶就往阿三头上砸去,我右脚在他脚后跟一绊, 那二流子身子就向后倒,手中的瓶子砸在自己头上。其他人见状纷纷朝我们扔来酒瓶。
这时我被惊醒了,四周望了望,一个穿着大红上衣的人坐在我床边,诡异的脸庞冲着我笑,吓得我直发怵。
“阿三,你迟早要把我吓死”,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发现自己全身酸痛,头上还包扎着一层纱布,我用手摸了一下头,还有点痛,“这是怎么了?那个梦不会是真的吧!”我自言自语道。
“什么真的,假的?”阿三把放在上铺的饭盒拿下来,在我面前打开,“有个女生叫我拿给你吃的,听说是饺子,我好奇吃了一个,还挺好吃的。”
“女子?”我脑子里回顾了一下,好像厂里除了食堂阿姨,我还不认识什么女性!”
“叫什么名字?”
“食堂阿姨啦,还真以为会有女生送你饺子?今天中午包饺子,顺便给你打包了一盒,你这头感觉怎样?能起来吃不”
我被阿三搞得很懵,为什么他看起来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就算酒瓶全砸过来,再菜也不可能只砸中一人吧!
我试着问他“我怎么了?躺了几天了?”
“你踩到酒瓶,头撞到墙了,医生说只要休息几天就好了。”
我纳闷了“不是你踩到了吗?我什么时候踩到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晚上起来,被床下的酒瓶滑倒了,头撞到墙了。厂长怕你舍友晚上打牌影响你休息所以现在给你腾出个单间来。”
我看了看确实是个很小的房间,一个只能放下,一张上下床的房间,居然在门上还能砌一个通风窗口。阿三拿着我的小人书,在研究着。
“这是什么书,怎么一个字我都看不懂?”阿三说着,我伸手把书拿过来,又把书倒了一下,“简体字你都认不全,还想看繁体书?我念一两段给你听吧!反正这里没人打搅我们。”
书的内容:
当别人问他喜欢什么人物时,他说出了个难懂的词语出来,别人就说他装文化人,像他这种恶劣环境出生的人,怎么会有高尚的品德呢?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大家哈哈大笑围坐到一起,拿出扑克纸牌来,留下他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捧着那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小人书,只有巴掌大小,可以装进口袋里的,在别人看来他已经捧着那本书看了几个月了,其实那小人书他早换了几十本了,只是封面都差不多,别人也不细看,觉得这样的人,能看得懂里面的标点符号就已经不错了。
到点要上工了,他就把书装进口袋里,在后面跟着人走,他从来都不走在别人前面,也不想在老板面前表现得工作多积极,反正没人在乎。他只是拿钱办事,赚多少钱,干多少活,干完就下工,拿到钱,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理会。
下完工就窝在工人宿舍里,躺在凉席上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小人书来,其他舍友早已在通道上摆开桌子,个个裸着上半身,桌上放着瓜子、花生和啤酒、又在那里玩着扑克,整个房间散发出一股酒味,呐喊声不断……
只有他旁若无人地看着他手中的精神食粮!渐入佳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