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缓隐入天边的云层之中,映照出满天红霞。整个昌邑县城都被紧紧包裹在霞光异彩里,远远望去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但在这华丽的外表之下,昌邑县城里却尽显荒凉和冷清。中央大街两侧的商铺酒楼,勾栏曲馆家家关门闭户,高高挂着暂不营业的牌子。整个街道上行人了了,甚至打个喷嚏都能听到回音儿。
阿嚏,阿嚏,阿嚏——
汪,汪汪,汪汪汪……
“他娘的,再叫晚上炖狗肉吃!啊呸!”一个扯着粗犷声音的嗓门吼道。
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狗叫声顿时偃旗息鼓,一点儿也听不到了。狗怕恶人,看来这喊骂的主儿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从街道尽头缓缓走来一路人马,只见为首那人身穿深褐色细麻布衣,脚踩白底黑绑步履长靴,手持三尺精钢玄皮鄣刀,滚圆的肚皮上大大的画了一个“衙”字,仰面朝天,迈着八字大步,满不在乎的走着。
“呀,我说,今儿个这街上连个鸟儿都没有?”这厮一开口,脸上的横肉带着不规则的胡渣一抖一抖的,看的直让人恶心。
“王头儿,您这一出来,那些个刁民不得给您老清道嘛!”跟班忙不迭的给他扇着蒲扇,又阿谀奉承道。
“屁!一天碰不到TND俩儿人,老子上哪儿捞银子去?”王头儿恶狠狠道。
“扇!扇你大爷!见过大冬天扇扇子的吗?你个蠢货,伺候个人都不会,老子要你有什么用?滚一边去!”
说着,一脚就把那跟班给踹了出去。
“哎呀!”那跟班连滚带爬的回来,揪着身后那人的头发。
“头儿,咱今天不是逮着贼了吗?”
“哈哈,有了这七个江洋大盗,您还怕给县尉大人交不了差吗?”
江洋大盗?
这七个人个个披头散发,衣不遮体,履不覆足,面黄肌瘦,步履蹒跚,一阵风都能吹他们翻两三个跟头。狗都会叫两声:不信。
县尉大人会相信?县尉大人要的是银子,可不是要人头。今天抓这几个乞丐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被大人训呢。王头儿摸了摸胡子,心里越想越懊恼,这年头干什么都不顺堂。
自从天清五年江南东路有贼人造反之后,大江南北烽烟四起。贼兵势大,人数众多,而且十分分散,二十年来朝廷屡屡征剿都不得平,反而愈演愈烈。贼兵所过城池寸草不生,饥民遍野。
昌邑县还算好,可也是家家关门闭户,人人提心吊胆。指不定哪天贼军就杀过来了。
朝廷要地方官守土济民,可这昌邑县连派了两个县令都不明不白的死了,还守个屁土,济个屁民。
想着想着就到了大牢门口,王头儿甩了甩突突的脑壳。
“打开牢门,把这几个倒霉鬼锁好了,咱们去交牌子。”
“好嘞!”众衙役附和道。
随着众衙役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整个牢房安静了下来。
其实牢里头是关押了不少人的,可狱卒已经一天没来送饭了,人都饿的没有精神。即使有口饭吃,他们中的大多数也不会拍着牢门大喊冤枉,这和有罪没罪没有关系,能出去的人就绝不会进来,进来的就不会对出去有所期望。没有期望自然就谈不上冤枉。
在这里面每天都会送来一些人,也会送走一些人。当然,送走的这些人中很少有人是站着出去的。
天很快就黑了,油灯一闪一闪的,阴森如鬼火。
新来的牢房里终于有了点响声。
“哥,哥,你醒醒啊,别吓玉儿,哥。”名叫玉儿的女孩儿小声的啜泣着,轻轻的摇晃着哥哥的肩膀。
躺在草席上的人双目紧闭,满头都是鲜血,一动不动。伤口用麻布粗略的包扎了一下,看不出具体的情形。
牢里的其他五个人也都是满脸悲切。
他们七个人都是从南方逃难过来的,一路乞讨到了昌邑县。他们所在的县城被起义军杀了个干干净净,县令县丞等一干官员小吏也没能逃出魔掌。他们能逃出一片生天已经是上天开了眼。
这群人大的不过十七岁,小的才十五岁,虽然说在古代这个年龄已经算不小了(男子可以服徭役,女子可以婚配)可毕竟没有经历过什么世事。要不是现在躺着的这个男子一路照顾,他们这些人早就成了孤魂野鬼。当然,他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
一路上的相互扶持,这七个人早已情同兄弟姐妹,如此这般,他们心中怎么能不难过。
突然,地上的男子浑身颤抖了起来,把围在他身边的人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面部极度扭曲,然后猛的推开他旁边哭泣的女子,满地打滚,抽搐着,嘴里嘶吼着,趴在地上直拿头撞地,本来就满脸鲜血更是血涌如注,一瞬间地面就染红了。
玉儿捂着嘴,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哥哥发疯的举动,其他人也都震惊的一动不动。这时候竟然没有人想起来摁住他。
“啊——”玉儿大叫了一声,“八斤哥快来帮忙!”
“哎,哎,我来了,我来了。”脸色比较木讷的男子立马扑了过去。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都跑了过去。
这里的响动终于使死气沉沉的牢房有了点气色。其他牢里的人都纷纷杵着头望向这边,眼睛里竟然有了喜色,好像看表演一般,时不时地笑两声,就差喝个彩了。
虽说众人合伙摁住了发狂的男子,可是他嘶吼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
“吵什么!吵什么!急得去投胎呢?给爷闭嘴!再吼小心爷抽你!”看牢的狱卒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拿了一条鞭子急吼吼道。
一帮罪犯看了,又偷偷把头缩了回去,只怕这鞭子挨到自己身上。
木讷男子一急,把自己胳膊伸进了发狂男子嘴里,自己硬挺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一会儿,发狂男子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浑浊的眼睛也逐渐清明起来了。
那狱卒听见没了动静,骂骂咧咧的又不知去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