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露重,更深。
齐阳的寒夜更是难耐,在这隆冬彻骨的风霜剑戟里,更让人绝望的是敌寇猖獗,战役毫无进展。
天气转变,对他们来说大大有利。
渐入寒冬,行军困顿。我军原本定下一鼓作气北上的计划,也一下子成为空谈。只能长守齐阳,静候机会。
山寒路远,了无归期,天气的转变,深深打击了满腔热血、气势如虹的军心,周遭的空气都几乎满带凄凉和无望。
营帐重重,十万军士中有多少是像小顾将军,来自温和秀丽的烟雨江南,最是忍耐不了这天寒地冻、天地冰封。虽说叔父征战多年,麾下军士亦常年镇守边塞苦寒,却不比扎顿,常年生长于北方寒地,习之耐之。
这个时候,唯一能叫我感到温暖的,是我与昱辰朔日日相伴。再苦再难,唯有我们彼此相拥,两个人的身影交织纠缠,长长投在地上。
相对无声,却胜有声。
他默默握紧我的手,温暖的掌心仿佛一团火焰,驱散我周身寒意。
在他眼底,红丝缠连,尽是疲惫,锐利里透出阴沉郁结。
我抬手抚上他眉心、眼角、脸颊,指尖停留在他唇上。
如削的薄唇,抿出一缕艰涩与无奈。
扎顿并未就此罢休,退兵休战。虽是停顿了一月有余,但难保不会战事再起。无论是两军交战,流血牺牲,还是守城防备,胆战心惊,他都是满心忧虑。
我们都明白,战争并没有结束。
此时,我只盼这唇上,重现平日的微笑,那样骄傲、冷酷、平静、从容,洞悉世事、运筹帷幄,他所独有的微笑。
他默然叹息,只是揽我在怀中。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我心中恐惧渐渐平定,喃喃道,“这场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什么时候才有安宁?”
他俯身轻轻吻在我的额头,云淡风轻的一个吻,带着一丝疲惫的叹息,却让人从心底里生出坚定无比的信念,“朕相信很快会有新的进展。”
昱辰朔果然言中,只是,次日传来的并不是我们盼望已久的音讯,而是扎顿出人意料的奇袭信阳的消息。
自衡阳一役,逐敌军于千里之外,我军盘踞齐阳城内,戒备森严,却不料他们转战信阳,在信阳城外大肆滋事挑衅。叔父与谢将军领命带领大军前去镇压,几乎牵动所有兵力。
我总觉得昱辰朔的这个决定太过草率,军士主力全都转去信阳,齐阳城中只留不到一万的守军,一时兵力空虚。若是扎顿派兵来犯,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牵制。
这一套“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战术果然如期而至,一如预想。
翌日黄昏之际,扎顿的军旗突然出现在远方。十万骑兵,如沙暴一般呼啸而来,卷起黄沙滚滚。会合于城下,强攻城门。
叔父的大军主力已经转移,这时扎顿随即以十万大军压境而来,逼得我方再陷险境,便可知之前信阳骚乱是他们的诡计。
十万敌军下令攻城,来势汹汹,凶猛异常。此刻阵列整肃驻扎在城楼外休整,随时再战。隔着并不宽广到护城河,俨然一幅大军压境、兵临城下之势。
此时叔父若要赶回,已经来不及。
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我军毫无防备,一轮强攻之后,损失惨重。城下血流成河,尸堆如山,驻守的军士拼死力战,一面燃起狼烟,遣人飞马急报,等候叔父回来救援。
小顾将军作为守军统领,带领军士誓死守城,总算抵挡住了扎顿猝不及防的第一轮偷袭猛攻。
一连两个时辰,扎顿久攻不下,攻势渐渐弱了下来。
天幕黑沉沉压下来,城下重重又重重的火把高叠,火光绵延如潮,染红天际,如织如昼。无边无际的火光铺陈,比之白日阵列分明、兵临城下,更叫人震撼与恐惧,铺天盖地的火把红光,顷刻间昭示出敌我之间敌众我寡、实力悬殊。
我走过一队队休整的士兵面前,时时停下脚步,俯身察看他们的伤势。
那翻卷的伤口,猩红的血污,无不在残酷而一针见血地提醒着我,真正的死亡与伤痛就在眼前。
后宫之争虽然残酷却是平静的,而鲜血淋漓、皮开肉绽却是这样直截了当、毫不留情。
这样的杀伐,还要持续多久?
这样的残酷伤痛,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这一刻,我强烈的厌恶这战场,懊恼自己女子之躯,不能披甲上阵、披荆斩棘,终结这残忍的一切!
我步上高高的城楼,敌军阵列鲜明,火红刺目的潮水,在如墨的夜色下隐隐有刀兵冷光闪动,他们做足了准备,经过一轮激战,却仍分毫不显乱像。
此刻双方都趁着短暂的时间休整蓄势,准备再战。
不知这片刻的宁静能够维持多久。
昱辰朔站在城楼垒壁前,远瞻敌营,笔直的背影挺立,呼啸的狂风吹得他身上的披风翻卷不休。受伤的左手此刻还吊着固定在胸前,显得越发苍凉。一轮苦战,他必然是忧心到了极点。
我不敢走近他,不知道该如何给予他安慰与鼓励。
“娘娘,”小顾将军大步流星走过,阻拦我上前,“大战在即,城楼高危,请娘娘速速离开。”
我一言不发,他已经命令身旁的军士:“护娘娘撤离。”
我不动,他们也不敢动。我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撤离吗?
轰天一声巨响,天摇地动,我险些站立不稳。
“娘娘小心。”小顾将军护着我蹲下,城楼震动,炮火连天。是扎顿又发起了一轮猛攻。
他也再顾不上我,冲上阵前,死守城门。
我一时无所适从、手足无措,只能紧紧扶着城墙壁垒,身后忽然冒出一个人,拽着我躲进角楼。
是谢盼之,她也来了。
炮火忽然停了下来,城楼恢复平静,敌军的攻势一下子弱了下来。这徒然的停顿,突兀的安宁,我们面面相觑,从角楼探出身。
喧天的欢呼,遥远的天际,翻出的鱼肚白,像是在铺天盖地的黑幕中扯破了一道口子,随着黎明的曙光,无数金戈铁马奔腾而来。
正前方,南面,北面,团团的火光,竟像无数火球从四面八方而来
喧嚣而至,从四面八方围剿敌军。
是叔父与谢将军回来了。
而随着迅速将敌军包围的反败为胜趋势,有一个比他们赶回救援更让我激动的念头在心底深处盘旋,我看向站在城墙前的昱辰朔,一连数日,他脸上终是展露久违的微笑。那样骄傲、冷酷、平静、从容,洞悉世事、运筹帷幄,他所独有的微笑。
此时此刻,他以一个帝王的姿态与骄傲,俯瞰众生,君临天下。
晨光朗朗,一夜死战,原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面对四面楚歌,兵败如山倒,扎顿首领终是举旗投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