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辰朔沉默着,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也不知在想什么。我站在原地不敢妄动,正是这幅深不可测的样子叫人心惊胆战。良久听见他沉沉的声音,“贤妃谢氏,言语无状,触犯皇后,谋害皇子,即刻废去贤妃称号,禁闭晟和宫,没朕的旨意,不得踏出晟和宫半步。”
任她再嘶喊争辩,铁面无私的护卫已经围上去,谢将军亲自押着她离开,自始至终没有替她求情。
他沉默着跟在谢盼之身边,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
那日在医馆前,我就已表明我要对付谢盼之的决心,今日种种,他或许早就猜到是我的计谋。
但他没有替贤妃辩解,亦没有拆穿我。
我早就说过的,他是忠贞不二的人,他也是我信得过的人。
所以,我不会杀她。这是我能给他的唯一的承诺。
瞧着谢盼之远去的背影,往日里的种种记忆纷至沓来。她是我入宫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但也是从我入宫第一日起,我们不断针锋相对,你死我活。那个时候,她从未将姜氏庶出的我放在眼中。
嫌我出身卑微,不将我放在眼里,她怎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败在我的手上?
我记得萧蕙心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不妨有卧龙”。她谢盼之今日之所以会输得一败涂地,只能怪她太小瞧我,只能怪她自己。
出了这样的事,宫宴也没办法再继续下去。
回了昭阳殿,早有太医等在那里,急着替我把脉诊断。
来的并不是云涣,孔雀台发生的一切此时应该人尽皆知,他却不肯来见我。
看来他是真的生了气,他断然没有想到,那些鹤栗粉,我是要用在自己身上的。
我抚上小腹,虽然我早就知道不会有事,腹中胎儿已有五月,胎盘稳固,我也极其小心,但思及刚才种种情形,仍然心有余悸。
孩子,娘亲不该利用你,拿你的安危冒险。
“皇上……”外间响起宫人急促慌乱的声音。
我从软榻上站起身,他已快步冲进来,脸色铁青。难怪宫人拦着,他这幅怒气冲冲、不共戴天的模样,他们均生怕他动怒伤了我。
我吓得不敢动。
“皇上……”鸳鸯冲上前,想替我挡着这突如其来的震怒。
“滚出去。”他动了大气,毫无回旋余地。
鸳鸯自是不肯的,瞧见我的眼神才满面担忧地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是什么把戏?”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知道就知道,许你对付姑母,就不许我讨回公道?
更何况,这对他并无坏处。
他晋升谢盼之,不过是为了气姑母,拂父亲的面子,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晋封是否成功也就无伤大雅。
他不会阻止我,这是一门好买卖。
他气呼呼坐在桌前,也不知在气什么。
我强装镇定,却又不敢走到他身边,只能蹑手蹑脚站在圆桌另一边,小心翼翼斟上一杯碧螺春,再沿着桌沿缓缓推至他面前。
他头也不抬,却分明松软下来,憋着气:“你别以为这样朕就会原谅你。”
我埋着头不说话。
他终是展露清浅的笑容,伸了手,“过来!”我搭着他的手掌走到他身边,他抬手抚摸我的小腹。他的动作很轻很轻,拙劣地表达一个父亲的喜悦。隔着锦缎罗裳,他掌心的温度传入我心中,却徒然勾起我心头酸楚。
我想起了我的娘亲。这么多年,我其实很少会想到她,偶尔午夜梦回,也带着切齿的恨意。我在父亲的冷漠、夫人的恨怼以及相府上上下下的排挤欺辱中挣扎求生,我一面埋怨命运的不公,一面怨恨着她,好像十六年的欺凌与苦痛,无一不是她的给予。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她不过是想如水浮莲一样求一个平安生存,争一方立足之地。
直到怀孕后我才慢慢理解娘亲的艰辛。
我的娘亲,她以一个卑贱奴婢的身份,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生下我,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简单的事情。
不禁惋惜起来,娘亲曾留给我一支簪子。极普通简陋的银簪,只在头上镶了一颗莲花状的玉珠,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多年来我一直随身携带、视若珍宝,甚至后来不小心摔断了玉珠,我还倾尽所有积蓄重新用银箔续上。
那日在渝州,我曾为了自卫用它刺伤谢将军,只可惜后来再也找不到了。
我从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中回过神了,听见他没好气的骂,“你若再敢伤害朕的孩子,朕饶不了你。”
这个人,这也是我的孩子。
他伸手环着我的腰,似有许多话要说,却终是揽着我轻叹:“你就是吃定朕拿你没办法。”
他说拿我没办法,我才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这样清浅的一句话,我的心却霎时柔软下来。他总是这样,这样轻易地就叫人心疼。
姐姐曾说,世界这么大,人生那么长,总有一个人,会让你想要温柔的对待。
那时我们并肩坐在后院的海棠树下,云涣捧着医书回来,他对她温柔浅笑,而她笑靥如花,灿若星辰,连身后的盛开的海棠都黯然失色。
云涣好像下定决心不再搭理我。
我派鸳鸯去太医院请了他几次,他都推脱不愿前来。
“去告诉他,本宫见红了。”
孕期见红是极危险的,他果然急匆匆赶了来。
分明担心得不行,入殿见我好好的坐在靠椅上看书,又气得摔了肩上药箱,当着宫人的面,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了,破口大骂:“你若不想要这个孩子你早跟我说,我早早准备一副落胎药,也省得他在你肚子里受这种折磨。”
我憋着笑屏退左右。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中还是有气的,却又掺着束手无策的无奈。
我忽然想起他上一次生这么大的气,也曾用同样的话责骂我。
那时他还是府中请来的游医,跟着师傅在府中为夫人治病。我拜了师,开始学习医术,在「神农百草经」里读到了一种叫做赤蛇的草药,决定去城外的森邙山寻找摘采。姐姐放心不下我,坚持陪我一同前往,我们却在山中迷了路,掉进猎人的陷阱。是他找到了我们,救出了我们,背着歪了脚的姐姐下山。那时他就是这样毫不留情地骂我。他说,你若不想活,早跟我说,我为你准备一幅砒霜,省得你四处惹祸,还连累你姐姐为你受苦。
是到那个时候,我才知他将姐姐看得那样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