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喝了药,遣了下人们出去,坐在床沿陪着我。
一瞬不瞬地瞧着我,突然开口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一下子悲从中来,缓缓从枕下掏出一只金镯来。他的脸色霎时铁青,撑圆了双目怔惊万分地瞧着我。
他是吃了惊,没有想到我会发现这只镯子的秘密。
我又何尝想到过?
冷冷开口念道:“皇上出生的那一年,先皇命饰金司打造了一对纹刻双凤衔珠的金镯作为赏赐,雕工细致精湛,凤首、凤身、凤尾丝丝入扣,口衔明珠细润璀璨,堪称难得的精品,取名“鸾凤双栖”,是宜妃生前的最爱,也是皇上最为珍藏之物。这对金镯,一只在宁越七十九年,也就是皇上亲政封后的那一年,姐姐入宫当日赐给了姐姐,另一只后来赏给了萧贵妃。”
这只镯子不知代表了多大的荣誉与恩宠,我怎么会想到,这只是用麝香汁淬过的,锁扣中也藏有麝香。
昱辰朔,你想用这只镯子阻止姐姐怀孕,却偏偏事与愿违,但也因为这只镯子,姐姐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举着金镯,想要他给我一个答复,一个解释:“如果不是皇上送的镯子,姐姐怎么会失去孩子?
他沉默着,并不辩解。我真傻,到了这个时候竟还奢望着,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眼中的泪再次无声滑落,他叹息着,伸手抚上我的脸,替我拭泪:“你既知道了这些,也该知道朕是迫不得已。”他低低说着,可分明有着惊痛和一种无可奈何的意味。
我狠狠推开他,不愿听他再说。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么些年,他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出不得一丝差错。可是,那是姐姐啊,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像她那样温柔善良,呵护于我。
他也生了气,漠然道:“皇图霸业的路上上总会有要牺牲的时候。”
“所以你就牺牲了姐姐的孩子,牺牲了姐姐的性命。”几乎是吼出声来。
他却还能笑得出来:“朕没有做错,不重要的东西从来就是可以轻易割舍的。”
“你混蛋。”忍不住伸了手要挥出去。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用了力,我痛得哼出声来,他只冷冷道:“朕告诉你,无论是牺牲孩子还是牺牲姜慕玥,朕从来、一刻也没有后悔。
门轰然被推开,是鸳鸯进来送第二次汤药,我知道她定是在外面听见了我们的争执,怕我们有什么事才冲进了的。
我们一时噤了声,皆安安静静地喝了药。殿内又安静了下来。我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力气再与他吵架。
他在我身边躺了,虽是和我盖着同一张被子,却隔着很大的空隙。听见他轻轻道:“姜念玥,你要记住,这条路上,朕只有一个目标,其余的,朕从来不会在乎。”
多么残忍直接的一句话,涌入我心中却并不觉得疼。是啊,这一点,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累了一天,此时药劲也上来了。脑袋昏昏沉沉,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皮打架,怎么也睁不开来。
他却躺在旁边一声声地喊热。
我不愿理他,也根本动不了。
他伸手揽过来,将我拉向他的那边。
我这才发现他脸色通红,眉头紧锁,不停地拉扯衣领。我有些着急,不知他怎么了,忙开口喊了一声,“来人。”
回应我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里我自已的回声。
他已欺身压上来,隔着薄薄的寝衣,他身上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我的肌肤。
他将脑袋埋在我的颈项,沉重的呼吸扑在我肌肤上。
“皇上……”我一时不得动弹,不由唤道。
却听见他略带委屈的声音传上来:“念儿,朕难受。”
我费力搭上他的手腕,一声声脉搏敲在我心上。我惊得不能自已,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喊。
姜念玥,你清醒过来,不要睡……
会出事的!你知道的……
姜念玥……
他抱紧我,他的唇就在耳垂前,吐出诱人的气息。巨大的有些粗糙的手掌在我背上肌肤摩挲,我全身像烈火一般燃烧,隐隐约约感到一种痛楚,从身体内部传出,在脑门里囤积,横冲直撞,冲垮所有的矜持和理智。又一点点,渐渐蔓延到体肤之上,他的指尖、嘴唇、胸膛,所到之处都加深了这种疼痛。
我有些喘不上气,迷药的药性一点点吞噬着我的神经,我周身的感觉渐渐麻木,只剩这隐隐约约越发深刻的疼痛。
每一寸肌肉都酸且胀,我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但沉沉睡意席卷着我身体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
迷迷糊糊睁开眼,桌上的更漏还指在四更。薄纸的窗杦映着屉子,渐渐透出清光来。
他坐在床沿,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
全身的倦痛。身上的感觉开始一寸寸苏醒,昏昏沉沉的脑袋也慢慢清醒过来。
烛火微曳,映在他严峻的侧脸,他脸色的神色……
我突然明白过来,漫长的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一夜。
我就以这样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方式完成了我与他迟来许久的合卺礼。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但入宫后一步一步走下来,我又清楚地以为不会有这一日的。
他一直沉默着坐在那里,也不回头瞧我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默默起身,并不叫人进来,而是自己默默得穿衣。
眼中模糊一片,我唯一能看到的只是他单薄坚毅的背脊。泪水默默溢出。却听见他沉沉道:“你不用这样瞧着朕。”
他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那里,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他说:“朕知道,你恨朕!”他大步朝外走去,“朕也恨你!”
他起身要出去,一把拉开房门,我才发现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
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今年的第一场雪,竟无声无息朔朔下了一夜。
他亦有些惊怔,停顿着不动。常公公已经迎上前,“皇上。”
瞧不见他的面容,只那挺直坚决的背影,终是毫不迟疑地出去了。
房门再次被拉上。
我闭着眼,听见鸳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娘娘……”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定是哭了。
我也想哭,可是我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