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叔赫侯府,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恐惧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松懈了。
谢将军警惕着带着我们一路奔逃。身后的侍卫竟无一跟上来,全都为了我们丢了性命。
只剩下了我们。我这才惊觉刚刚经历的是怎样的危难。昱辰朔一直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什么。我拉着他跑得飞快,他忽然脚步一窒倒下去,我一个人扶不住他,跟着摔在地上。
我这才瞧见了,他紧紧捂着肋下,鲜血已经从他指缝间溢出来,染红了他整只手掌。
他受伤了。
我竟然不知道他受伤了。
谢将军亦是吃惊,急声道:“皇上,臣护送您回宫。”他说着要接他上背。
“不能……不能回宫……”他却依旧犟着,一把抓着谢肃之的手,动腾间牵动了伤口,他痛得哼声卧倒。
“昱辰朔……”我急得快哭出来,一时忘了叫他皇上,只轻轻唤着他的名字,伸了手却不敢碰触那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靠在我身上,疼得脸色煞白,神智不清,却抬起头冲我笑了笑,眼中有汹涌的暗潮将我席卷。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似有许多话要冲出口,却只笑着说:“早知道跟你在一起就没好事。”
身后有细微的声响,似乎是刺客追了出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不愿回宫,我们只扶着他一路转向城外。这里接近城郊,我不由想起从前师父的医馆。
那里地处偏僻,周围只有一些贫民农户,不会有人找到那去,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夜很黑,并没有人瞧见我们。
他想的没错,没有人知道他受了伤。他若回了宫,反倒不妙。
至于他忽然失踪,姑母自会想办法摆平。反正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私自离宫。
进了医馆,我忙替他收拾伤势。自从师父去世,师兄又离京远走,这里已经荒废多时,很多东西都已不在。
听见门外唏唏簌簌的响动,是人的脚步声。我心下一惊,屏住了呼吸,若是刺客追来,我们根本无力对抗。
谢将军已拔剑,走到门边警惕戒备着。
“谁,是谁在里面?”是一声妇人沙哑沧桑的声音。
我忙拉开门,轻轻道:“王婆,是我,我是阿奴。”
门外的老妇举高了灯笼,凑近了我,惊道:“阿奴姑娘!”
我已有三四年没有来过这里,她却还记得我。我忙出去拉住了她,“王婆,您别声张。”
带她入屋,谎称谢将军是我兄长。她很是高兴,问我:“你怎么回来了?云大夫走后,你也不来了。老婆子我只当这辈子都见不到姑娘了。”瞧见了躺在榻上的昱辰朔及他身上的血,她吓了一跳,“这人怎么了?”
我忍不住哭起来:“王婆,这人是我夫君,我们出门做生意路上遇见了劫匪。我夫君他受了伤,我才带他躲到了这里。”
幸好我们三人均穿着便服,她并未发觉什么,安慰道:“姑娘别怕,这里很安全,劫匪不敢找到这里来的。我这就叫我家老头子去烧热水,你别怕。”
她与老伴王伯是我从前就熟识的,二人皆是热心肠的老实人。
我这才定下心来,小心翼翼拆开昱辰朔身上的衣服,从肋下到小腹长长的一道伤口,已是血肉模糊。
翻箱倒柜才找到一些遗留的药材,所幸院中那棵艾树还在,只能磨了艾叶替他止血。用王伯端来的热水清洗了伤口,谢将军身上随身带着金疮药,也悉数倒在他伤口上。
直忙到半夜,王婆王伯才回了家去休息。谢将军也退到外间守着。
独留我们在里间,他迷迷糊糊昏睡着,我则陪在床前,怕他醒来见不到我。
那一刀虽然刺得不浅,但所幸砍在肋下,并不是什么要害。但那么大的伤口在身上,他断断续续发起烧来。
我一步不离守在他身边,替他更换冷敷的湿巾。
到了第二日寅时,他的烧才退了,脸色也渐渐恢复。
瞧见他的睫毛微微抖动着,继而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我的眼睛一下子模糊起来,没出息地“呜呜”哭出来。在侯爷府危机四伏、刺客索命的时候我没有哭,护着他逃命东躲西藏的时候我没有哭,处理他鲜血淋漓是伤口时我没有哭。但此时此刻,瞧见他醒转过来,知道他没事了,我却真正的害怕起来。
“哭什么?朕还没死呢?”他没好气地开口,因为虚弱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心里又喜又气,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狠狠地点头。
是的,他没死,他不会死。
“担心朕?”他笑着。
“不。”我咬着牙回他,却已有泪水盈满眼眶。
他叹着气伸手揽住我的脖子迫得我靠在他胸前,轻轻揉搓我的头发,然后,听见他问:“若是朕死了,你会哭吗?”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的心却骤然疼起来。我挣开他的怀抱,我才不!我咬着牙故意气他:“这个皇后臣妾还没当过瘾呢,您要是死了,还能轮到臣妾吗?”
“姜念玥……”他生了气,脸色沉沉地,提高了嗓子欲从床上挺起身,却又立马痛得哼了一声倒下去。
“皇上……”我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他,知他定然扯动了伤口,心中懊悔刚刚的话。我不该气他,他还带着伤呢。
他攥住我的手,却没什么力气。心里一时又疼起来,“皇上,您好好休息,不要乱动。”
他神色深深睨视着我的脸,许久才轻轻道:“你放心!”似一声叹息,似一个安慰……似一句承诺。
我却呆住了,我不过是开玩笑的。这些日子的勾心斗角我还嫌不够累吗?当不当这个皇后我才不稀罕。
他却叫我放心。像是向我许下的绝无更改的诺言。
我敛了眼中动容,替他掖好被子。
他这才安稳睡下了。
我起身出了房间。一切安稳,我心里却还有一件未了的事。
谢肃之站在门边,见我出来,急忙追问:“娘娘……”
我已伸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为什么骗我?”
他一怔,垂头道:“臣不明白娘娘说什么。”
我瞧着他,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瞒着我。从在叔赫侯府开始,我的眼前一遍一遍闪过那日在狩园行宫他与贤妃的争执。
他说,自家的死士,我会不认得吗?
她说,她不会每一次都那么幸运。
刺客的杀机,令牌的破绽,那些原本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全都一一自己解开。泾渭清晰,壁垒分明。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是父亲派来的人要杀昱辰朔连带着牵连我。但今日那些刺客锁定着昱辰朔,压根不顾旁人,我才知,那时,不是有刺客要行刺昱辰朔,而是有人要杀我。
是贤妃要杀我!
我一死,姜氏便再无承继后位之人。这后宫早晚会是她谢盼之的天下。
我掏出怀中的玄铁令牌,丢在他脚边,质问道:“你妹妹做的好事,你以为能替她瞒一辈子吗?”
他怔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良久,才跪地开口:“臣愿意承担一切罪责,请娘娘饶恕贤妃。”
“就算我愿意饶她,她愿意饶了我吗?”她要杀我,我岂能饶她?还记得那日她说得坚决,“她不会每一次都那么幸运。”
我能够由着她一次次地证明这句话是对的吗?
他有些难堪,终是沉默了。他是忠诚不二的人,他也是我信得过的人,他能够明辨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