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闲散散又过了两个月,转眼入了秋。鸳鸯开始张罗叔赫侯与萧贵妃幼妹婚事的贺礼。
萧贵妃嫁妹,叔赫侯娶亲。王侯与氏族的亲事,这本该是多么华贵富丽的喜事。但因他们两家均势单力薄。萧氏名存实亡,而这个叔赫侯是宜妃母家仅剩的亲眷。昱辰朔知他不是什么有志向有计算的人,但念着旧情硬是封了他一个侯爷。并没有什么实权,只是平日里仗着一个侯爷的称号拿拿年饷吃吃孝敬,衣食无虞也就罢了。
虽说是一个落没的氏族和一个无权侯爷的联姻,没有多少人会真正放在心上。但毕竟是宁越两大名门,又是昱辰朔亲自指的婚,一时轰动全城。表面上的考究繁华却仍是十足十的。
叔赫侯府邸的请柬早已送入宫中,在礼数上我是不能怠慢的。原以为送了贺礼也就了事了,昱辰朔却硬是拉着我亲自去叔赫侯王府参加婚宴。
姑母半月前早已宣称诵经斋戒,外事一概不理。婚礼这日我与昱辰朔连长乐宫都进不去。她不喜欢叔赫侯,更不喜欢昱辰朔重视叔赫侯。宜妃显然是她与昱辰朔之间一个敏感的字眼,她害怕当年她逼着宜妃殉节的事情昱辰朔到今日还是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她不忘,昱辰朔自然也不会忘。
他明知姑母会不高兴,贺喜的事让常公公跑一趟便是,他非要亲自去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
他一出生便是由姑母亲自带大,与宜妃并没有多少感情。况且宜妃逝世时他才只有三岁,必然留不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但那是他的生母,是真真正正给与了他生命血肉,与他母子连心的人。
姑母以殉节的名义赐死宜妃,这才是他长久以来这样强烈、固执地恨着姑母的原因。
到了巳时我与昱辰朔便乘了宫轿出宣和门。皇上摆驾出来,沿途的街道上都已经提前肃清了,故而一路过来,周围安静得可怕。
叔赫侯站在王府外迎驾。
没有惊动府上众多的宾客,昱辰朔只静悄悄地过了厢房。外面人多杂扰,高朋满座,热闹非常。京中贵族,百官亲友,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来了。倒是萧贵妃桀骜古怪,亲妹出嫁也不愿出宫祝贺。
厢房外被侍卫层层包围住,连着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倒还安静,只前厅热闹的声音偶尔会传过来。
常公公与谢将军守在门外,只鸳鸯一人在里面陪着。此刻离拜堂还有个把时辰,我穿着厚重繁复的正装,满头的头饰,累得脑袋都抬不起来。此刻再也忍不住,还好提前准备了一套轻便的衣服,忙命鸳鸯拿出来给我换上,又撤去了头上众多的钗钗环环。
一番倒腾,昱辰朔也由着我,并未阻止。
一时无事可做,我靠在软榻上打盹,外头似在拜堂,一声声“一拜,二拜”的声音和着欢喜的奏乐、宾客的哄笑传来。来了又不能去看热闹,我心里越发烦躁起来。
挨到了晚上,喜宴才真正开始。
叔赫侯安排我们到了内厅,与左相和叔父同席。
宾客一层一层围满酒席。
人一多,我就不免担心起来。上次在渝州的事现在想起还是会胆战心惊。还好谢将军寸步不离守着我们,他手下的禁军也把守在各处,不敢稍作懈怠。
叔赫侯进来又是叩拜,战战兢兢,却难掩成亲的春风得意。
昱辰朔面带笑意扶起他,道:“表哥今日大喜,这套虚礼就免了吧。”
酒菜皆以摆上,我这才觉得真的饿了。
可是,一顿饭根本吃不清闲。每一样都要常公公一一用银针试过,再亲自尝试,才能启筷。麻烦得要命,不由瞪了昱辰朔一眼,硬是拉我来,害我受这罪。
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这种场合,萧氏的喜宴,我的存在好像总是有些突兀。所幸能见一见哥哥也是好的。自从先前皇上派他前去屏州赈灾,直到几日前才回来。今日他代表父亲前来贺喜,我们才有机会再见。
席上,左相与叔父谈论的都是些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听得我头脑发胀。哥哥也一副要吐的表情。生长在世代权臣之家,又是父亲唯一的继承人,他却总最烦这些治国之道。
我瞅了一眼昱辰朔,他根本没时间搭理我们。我与哥哥索性离席,去寻一处清静的地方。
哥哥一直向我说着他这一路上的见闻,兴许是怕我伤心,他对我小月的事只字不提,但神色间皆是安慰怜惜。
不敢走的太远,只出了宴厅,站在外面的九曲廊桥上。天已经黑沉沉压了下来,却到此时才发觉。只因厅内灯火辉煌,好像依旧是白日一般。
已是许久没有看过宫外的夜空了,这叔赫侯府坐落在近郊,也比不得宫中繁华,却也是布局精妙,错落有致。站在廊桥上还能够听到脚下叮叮咚咚的水流声。
里面正是酒兴高畅的时候,不断传出嘈杂的人声,有欢笑,有惊呼,有尖叫,还有……隐约的刀斗。哥哥豁地从石栏上跳下来,满面戒备。我只觉得脑子空白了一片,一路跟着我们的侍卫猛地冲过来,将我与哥哥拦在身后,其余的全往里面冲。
我急忙拔脚往里冲,转过扇形围墙,已经瞧见昱辰朔站在内厅,谢将军拔了刀挡在他身前。叔父亦从侍卫的腰际抽了剑直护在昱辰朔身边。
纷乱的破空之声,无数道箭矢在我眼前飞过,直直落入厅堂内。
人太多,挤挤攘攘往外逃窜,又有好多的侍卫直涌进来。堵在宴厅里,原本宽敞的厅堂一下子水泄不通,我根本挤不过去。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闹哄哄的,我似忽然失去了听觉,只常公公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冲击在我耳边:“护驾!护驾!”
从屋檐围墙望出去,我隐约地似乎已经看见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了。
场面越发地混乱起来,我看见好多人中箭倒地,惊叫声此起彼伏。已有人从墙垛上跳下来。
护卫们护着他往厅外退,刺客们也纷纷往厅外冲。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瞧见他亦铁青着脸,他们的目标是他,是皇上。
我的脑袋一下子轰地炸开来,刀斗尖脆敲击我的耳膜,如声声战鼓激鸣,两军交战的惨烈。那日在渝州的客栈,那数名杀气腾腾的刺客刀刀向我逼来。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
在这样混乱惊险的场面里,我的脑海中却慢慢浮现那日的每一个细节。那么多的刺客,他们的最大目标是昱辰朔,为何对落单的我招招致命,步步杀机?为什么明明同样的令牌,却是不同的轻重?隐秘的死士怎么会随身佩戴泄露身份的令牌?哥哥曾无数次地强调过,暗卫只听从令牌行事,拥有令牌者才能调配暗卫。按照哥哥的说法,这号令千军的令牌只有姜氏掌权者可以拥有,刺杀当日岂会人人佩带?父亲一生谨慎,周密如他,怎么会没有想到隐藏自己?
原本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此刻却全部迎刃而解。
原来,不是刺客要行刺我们,而是有人要杀我。
“小心!”猛地被攥到一边,明晃晃的一刀落在哥哥左臂,刺客已中剑倒地。
我惊得张大了嘴巴,他不顾自己替我挨了一刀,瞧着他臂上的伤口。他淡淡捂住臂膀:“救皇上要紧。”
猛地向厅外石阶寻去,昱辰朔被叔父及一群护卫挡在身后,他沉着脸扫下来,冷冷瞧着打成一片的刺客。然后他瞧见了我,推开叔父要走下来。
“皇上!”我与叔父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叔父的佩刀挥过,扫落的飞射的箭矢。
惊险的一瞬间,我已经感觉到全身的颤栗,听见他冲我喝到:“过来。”哥哥一边捂着左臂,一边拉着我往里靠。
我脚步踉跄,几乎是虚浮着撞到他身前,他伸手抓住我,居然还有心情笑。
刺客们纷纷涌过来,与侍卫们缠成一片。一时并不能接近昱辰朔,但我们都瞧得出来,那些来势汹汹的刺客刀刀致命。分明今天是要致他与死地。
叔父与刺客纠缠着,他一刀刺进了刺客的后心,一脚将他踢开。“带皇上走!”他冲谢将军喊着。
分明瞧见昱辰朔皱紧了眉。这个时候了,他还顾着他的面子,怕别人小瞧了他。
谢将军长剑挥舞,与刺客争锋相对。闻声一脚连环扫踹飞几个刺客,退在他身边。
我会了意,急着要推搡着他往外跑,他一把推开我,却生了气:“你给朕听好了,朕不需要你救。”
他抽刀要与刺客拼命,刺客已挥刀蜂拥而上。再没有比这更混乱的场景。我吓了一跳拖着他退回谢将军的身后。对他而言,面子重要。于我,逃命要紧。
一群侍卫已经围上来,凑在我们身后为我们建起一层防护圈,护着我们快速往外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