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漪华夫人、昔嫔、灵嫔不愿凑热闹,先行告退回去,剩下的一帮人全都挤在了内殿。
太医们已经清理完毕,跪在一侧,不敢多发一言。
韩绯艺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经没了,痛苦地哭个不停,那清秀的脸蛋白得像死人一样,泪水横流。
“皇上,嫔妾的孩子……”她费力地撑着软榻边沿,却还有力气哭诉,或许是因为疼痛,那对如柳叶般的黛眉拧在一起,声音里夹着痛楚与颤栗。
他站在一旁,脸色有些微沉。
我只觉心中堵塞隐痛,阖上双眼等待她的下文。
殿内人满为患,却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说话。只听见她的声音穿透沉闷压抑的空气,“皇后娘娘,嫔妾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无冤无仇?”穆婧离阴阳怪气嗤笑,“你怀了孩子,光凭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贤妃气愤万分,大步上前狠狠掌掴在我右脸上,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只听”啪“的一声响彻整间屋子。我抬着头,却并不觉得疼。
鸳鸯一下子跪在地上,为我辩解:”皇上,娘娘不曾害她,请皇上明察。”她不住地磕头,我心中心疼不已,这个傻丫头,根本就不必替我求情的。
他深深深深瞧着我,半晌才沉沉开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独笑了,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再多又有什么什么用呢?
“来人。”压低了声音的两个字,侍卫们蜂拥而入。昱辰朔沉默着,神色莫名,迟迟没有下句。韩绯艺苍白的脸颊上挂满泪水,虚弱得好像随时会随风而逝。分明瞧见贤妃与穆妃的冷笑,直到听见昱辰朔的声音再次响起,满殿惊然。
他说:“韩昭仪心术不正、谋害皇后,即刻拖去冷宫。”
韩绯艺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榻上挣着起身,连滚带爬掉下软榻,哭喊道:“皇上……嫔妾冤枉!皇上……”她依旧一口咬定自己无辜。”
昱辰朔脸色铁青并不看她,而是缓缓伸出一只手牵住了我的,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肩。
“冤枉!”萧蕙心冷笑一声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那这是怎么回事?”
那双纤细的手,十指尖尖,染着红色蔻丹,艳丽妖娆。只见她扳过韩绯艺的手掌,那指甲间雪白的粉末清晰可见。
赵太医已经叫出了声:“鹤傈粉”
鹤傈会导致胎气震动,是孕妇必需远离的东西。
她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不是这样的,皇上,不是这样的……是皇后,是皇后害我……”
“你说,她怎么害了你?”
“那杯酒……嫔妾喝了那杯酒……”瘫软在地的女子柔弱不堪,叫人心疼。
“那酒她自己也喝了,难道她会下毒害自己吗?”
我心下吃惊,这里的一个个哪一个留下来不是为了落井下石,平白的她为什么要句句为我辩白,处处维护我替我说话。
韩绯艺却猛地上前抱住了昱辰朔的腿,哭天喊地:“皇上……”
萧蕙心在一旁严声斥道:“这个贱人疯了,还不快拖下去。”侍卫们全都会了意,上前押住了几近崩溃的韩昭仪。
“皇上……”谢盼之欲上前说些什么,终是止了步。瞧着韩绯艺歇斯底里哭着喊着被拖下去。
“没事了。”在这样混乱不堪的时刻,在我百口莫辩的关头,在众人惊骇忌恨的目光里,他却只静静瞧着我,轻轻将我的脑袋埋在他肩头,温柔地,浅浅地,唤我的名,“没事了,念儿。”
我的脑袋一时炸开来,念儿,念儿,这个称唤,这种亲昵,只有姐姐,只有姐姐会这样叫我,带着无尽的疼惜与爱护。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那样熟悉的温度叫我突然想起凌烟去世的那日,我高烧不退、昏昏沉沉,却隐隐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我的额角。极轻极柔极细微的动作,那样陌生,那样熟悉。
埋头在他胸前,他的心跳一声一声传上来,沉重地,轻柔地,温暖地,我这才觉得苦涩莫名、满腹委屈,右脸火辣辣地疼起来。他相信我,我就知道他一定会信我。我想努力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我设计害韩昭仪小产,皇上却反将韩昭仪打入冷宫的事便传遍了皇宫。随之传遍皇宫的是我受惊小产的消息。
云涣早就为我准备好一切,服后身体虚弱的汤药,补气益血的参汤,就等着派上用场的这一天。
整个昭阳殿陷入一片混乱压抑之中。满宫的宫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我躺在床上,不愿理会外面的一切。
或许是云涣的汤药,明明是春意阑珊的季节,明明盖着厚厚的锦被,我只是觉得周身冰冷刺骨。我将被子蒙住全身,蜷缩在其中。
殿内静得可怕,因为一直面朝里侧,并不能看见背后的情况,却又清楚得知道昱辰朔一直坐在床沿,一直都在。
他沉默着,但我分明能感受到他强忍的痛楚。又一次失去了亲生骨肉,他的绝望与无助是谁也比不了的。
我心里难受,这次,是我给了他微茫的希望,也是我增长了他失去孩子的痛苦。
是我错了。
如果不是我自以为是想保住韩绯艺腹中的孩子,她就不会为此付出惨痛百倍的代价,他也不会抱着希望又一次遭受现实的打击。
他伸手抚上我的脑袋,似要给我安慰。
我只觉心中委屈与无奈,很多时候我们想帮一个人,救一个人却往往比害人更难。
我侧身抱住他的手臂,将脸埋在他袖间,终是嘤嘤地哭出声来。
“对不起。”微不可闻的一声道歉,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明显感觉他的身子一颤,却终是没有回应我。
我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来是已经将近子时。昱辰朔已经回了景阳宫。
鸳鸯泪流满面跪在我床前,见我醒来,急忙问道:“娘娘……”一句话未全,再次泣不成声。
我与云涣合力演了一出小产的戏码,未免别人发现,昱辰朔命宫人谁也不能进我的寝殿。她只能候在外面,可是后来血水一盆接一盆的端出去,加上在南薰殿韩昭仪与贤妃合起伙来冤枉我,她必然吓坏了。
“我没事了。”我不愿看她伤心,她却嘤嘤哭着:“娘娘,奴婢没用,奴婢罪该万死。”她是自责没有护住我腹中孩子的安危,可她却不知道,那本就是一个荒诞的谎言。
锦时推门进来,她的眼眶红红的,像是也哭过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有宫女来报,冷宫的那位吵着要见您……”
“她还敢见我们娘娘……”鸳鸯本在为我替我倒茶,一听这话,气急败坏摔了手上的杯子。她一直以为是韩绯艺害得我小产,对她咬牙切齿,自然不会有好话,“告诉她,不见。”
见我沉默,锦时站在那里等我的回应,颤颤问,“娘娘,您去吗?”
去,当然要去。
我不去,她怎么会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