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步上首位,满亭的女子一个个向我跪拜。“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我扫下去,大多衣着华丽鲜艳更映得韩绯艺面无血色。我急忙上前扶起她,她怀着孩子,第三个月的时候,总是最危险的。
她沉着脑袋,双手搭上我的手臂,鲜红似血的十指触目惊心映入我眼帘。她慢慢起身,沉默着退了一步:“谢娘娘。”
拜了我,众人纷纷落座。
安贵人一身粉色薄纱宫装,桃色妖妖,黑发如瀑。即使是众多绝色佳人中依旧难掩国色,却是清瘦了许多。自从韩昭仪怀了孕,她在贤妃身边的风头地位一下子被压了下去。倒也不敢在我面前张扬了,她笑盈盈冲我道:“如此良辰美景、风华盛宴,嫔妾今日倒沾了皇后娘娘的光了。”
贤妃倚着高椅扶手,拂袖冷笑,“是啊,皇后娘娘洪福齐天,岂是我等能够比拟?”硬生生将安贵人的话顶了回去,安贵人面露尴尬,不敢再言。
她们狗咬狗,我懒得理。
她越发放肆,冷眼取笑道:“姜文徽将军此次立下大功,皇上赏赐金银无数。皇后生辰花费庞大,不知右相给了皇后娘娘多少体己?”姜氏又立一功,她心里是必不舒服。
穆妃在一旁悠悠开口,哧道:“泱泱宁越王朝,难倒在贤妃眼中,一国国母还得靠臣子接济不成?”。谢盼之本是要为难我,却被穆婧离揪到话语的把柄,一经曲解,就变成了小瞧昱辰朔。
她并不搭理穆妃的挑衅,但也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气弱,语气也软了下来:“是嫔妾一时失言。”
我冷着脸不答话,没必要对她客气。
“贤妃可真是劳苦功高,什么事都要忙着操心。”女子明亮的嗓音遥遥传入,带着恰似沙场拼杀时的紧张壮阔,空气中似已腾起狰狞的杀气。
是萧蕙心。她一身黛紫色广绫长尾裙,簪着鎏金凤珠步摇,已大步踏入亭内。
抬眸瞧下去,众人纷纷面露怯色。亭内气氛骤紧,我不由提神端坐。
贤妃霸道,穆妃深沉,而这个萧蕙心才是真正叫我敬畏的存在。
贤妃气地脸色煞白,狠狠瞪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穆妃眼中眦裂着骇人的冷光,浅笑柔然,道:“宫中趣事繁多,萧贵妃不也按耐不住了吗?”她避居碧落湖一年之久,今日出来,必然叫众人警惕猜忌。
姚贵人在一旁帮腔道:“嫔妾还以为萧贵妃心如止水,天大的事也不会叫您踏出蒹葭宫呢。”
我笑了,萧蕙心,你瞧瞧,根本用不着我,这一个个都忌讳着你呢!
“今日众姐妹在此相聚,不知有多少好戏等着上演,本宫岂能扫兴,不来一观?”她笑得平静,目光却意味深长地向我看来。
因她到来,大家只得让给她让出上位,逐次退下一位。倒是各顾各三五成群地闲聊,并无多大的反应。
穆妃明显有些意兴阑珊。
因为有孕在身,这些日子我所有的饮食均是鸳鸯亲自准备的,她比谁都紧张,特地询问过云涣,搭配、咸淡、分量、清淡均合算精密,生怕有一丝一毫的不慎。今日合宫宴饮,是不能单独另备的。菜肴众多,山珍海味。她却要一一挑选才夹给我。
这种无微不至在这些女人眼里就变成矫情炫耀了,她们一个个面色均不太好。穆妃巧笑倩兮望向我,举杯道:“皇后福泽深厚,将来公主定然如皇后一般福泽绵绵。”
公主,我笑了,她当然日日祈求我怀的是公主。
昔嫔冷笑道:“穆妃怎么知道皇后腹中的一定是公主,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必然得神灵庇佑,为宁越诞下皇太子。”
“皇太子”这三个字说得清晰,穆妃冷若冰霜,目光如刀狠狠瞪过去。
一声尖锐的脆响,众人抬眸扫去。
是韩昭仪不慎打翻了酒水。只见她脸色苍白坐着那里,眼光闪闪烁烁,双手绞着丝帕,瑟瑟发颤。
穆婧离针对的是我,她怕什么?
宫人们飞快地收拾干净,摆上新的杯盏。
鸳鸯已经提着我面前的酒壶亲自替她斟满酒水。
她举杯颤栗,我笑了,是我喝过的酒,她还怕我下毒害她吗?
她战战兢兢,惊慌着瞧向贤妃,只见贤妃笑得阴冷,并不看她,自顾自扦了一枚蜜饯细品。
韩绯艺的脸色更差了,面无血色,哆哆嗦嗦地将我赐的美酒一饮而尽。
酒宴已过半旬,昱辰朔却还未出现。他不来,我们只能在这等着,不敢各自散了。我只得又差人去催。
众人各怀心事,各自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席下韩绯艺忽然惨叫不止,众人纷纷瞅向她所在的方向。
她脸色惨白如纸,捂着肚子从位子上跌下来。
怎么回事?我吓了一跳,猛地从位子上跳起来。今日可不能出什么事。宴会一切皆是鸳鸯亲手操备,若是有什么古怪,我必脱不了关系。
韩昭仪痛苦得倒在地上,面色白得吓人,额上细汗层层。她的贴身宫女跪地扶着她,已经吓得泪流满面。桌椅横斜,果羹倾倒,杯盏滚落,狼藉一片。我又急又慌,大步冲上前,却一下子瞧得仔细。已有丝丝殷红渗透她柔黄裙摆。
“啊!”瞧见韩昭仪下体的血,尚婕妤惊呼出声。
我的脑袋炸轰轰的,怎么也不能思考。耳边皆是哗然唏嘘之声,鸳鸯急着喊:“快宣太医。”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心下胆战心惊,是冲我来的!
我一时懵了,忽觉腕上一紧。谢盼之紧紧攥着我的手,我被迫转向她,她掩了面上森寒的笑意,严声道:“姜念玥,你好狠的心。”
我呆呆瞧着她,她妖娆妩媚,艳丽绝伦的脸一直在我眼前,我却好像根本瞧不分明,唯有重重又重重的剪影,还有,韩绯艺身上的血。
她被她摇拽得脚步不稳,重重摔在地上。她指着我破口骂道:“姜念玥,你蛇蝎心肠,谋害皇子……”
萧蕙心指挥着宫人将韩昭仪搬去离太液池最近的南薰殿,鸳鸯抱着我扶着我一路赶去。
满亭的妃嫔这时全来了兴致,拥有嚷嚷挤在并不宽敞的南薰殿内。
作为南薰殿主人,李夫人倒是镇定,吩咐着不知发生了何事、手忙脚乱的宫人倒茶备水。
三位首席太医匆匆赶来,进入偏殿内查看韩绯艺的情况,因为她出了血怕与我相冲,鸳鸯死拉着我不让我进去,我只得和其他人一起候在外面。
也不知韩昭仪到底怎么样了,我心急如焚,脚步虚浮,整个人靠在鸳鸯身上,好像离了她的扶持便失去站立的力气。
乱糟糟的一群人,有的慌张,有的惊恐,有的窃喜。只有穆婧离悠闲坐在椅子上,品着茶,意味深长,阴阳怪气道:“都说春困夏乏,谁想到还有这样的好戏!”
我没有心情理会她的刻毒,我心里乱糟糟的,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寸。
“皇上驾到”,外面太监尖细的声音传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迎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强大而压抑的气场压迫逼入,随之是昱辰朔夺门而入的身影。
在那样混乱的场景里见到他,我能感觉到全身的颤栗和恐惧,可却又十分清楚地知道,我不会有事了。
谢盼之迎上去,含着惊慌,带着怒气,并着怜惜,“皇上,韩昭仪她……”,她猛地瞪向我,“是皇后,皇后的酒有问题……”
鸳鸯红着眼猛地跪下,我有些站不住。他一瞬不瞬盯着我,没有一丝表情,我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不是我,昱辰朔,你知道的,怎么可能是我?
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向我走过来,轻轻地,轻轻地,扶住了我。众人皆屏息而立,不敢言语。贤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不敢再说话。却是萧蕙心从内殿出来,瞧着他,默默道:“孩子保不住了!”
我脚下一软,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却明显感到他手上用了力,将我的身子往上拔,不至于倒下去。胸口闷得慌,我狠狠咬着唇,眼睛一下就湿润了。
终究是保不住,我忽的想起那一日声音沉沉的,辨不出喜怒,“异想天开”。
终究被他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