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出来狩猎,昱辰朔却还是要批阅宫中送来的大小事务的简报。倒是在后宫寂寞久了的妃嫔们一个个急着大展拳脚。
出来几日了,每日除了赏花赏草便是在行宫闲逛,我在丽苑呆着无聊,锦时便带我去马圈看皇上事先为我准备的千里马。我以前在相府时也时常干马厩的差事,见过许多品种的好马,甚至伺候过两匹西域进贡的罕见汗血宝马,但昱辰朔为我准备的这匹体型饱满优美,毛发柔顺,长鬃飞扬,矫健俊美,别具风姿。
是难得的好马。
远远瞧见韩昭仪与赵美人,二人正为同一匹马而争得面红耳赤。两人的宫人们均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我瞧见了,品色一般,体态瘦弱,不过是一匹普通的马种,马圈里明明还有更好的,我不动,懒得参合。
韩昭仪本仗着自己位分比赵美人高出一位,却不及赵美人眼疾手快。
她显然气极了,恶狠狠道:“马儿性野难驯,小心马失前蹄摔下来。”又不是什么天下无双的奇珍异宝,争成这个样子,有必要吗?她怒冲冲转身,一个不稳,我不由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腕。她站定了,瞧见我,极不自然地行礼。
昔嫔也来了,不明就里,见了一脸苍白的韩昭仪,道:“韩妹妹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韩昭仪不言,她又道:“这可不行,一定得找太医来瞧瞧”说着打发韩昭仪身边的贴身宫女蓁儿去召太医。
我惊怔,拉住锦时的手,悄悄在她耳边嘱咐,“本宫身体不适,去,马上召两位随行太医来为本宫诊脉。记住,一定要赶在蓁儿前面将两位太医都请到我房中。”
我急急忙忙赶回丽苑,直接就往昱辰朔房里冲,常翼不敢拦着,我入内,他还在看折子,头也不抬。
我大步上前:“皇上,韩昭仪有喜了。”刚刚我扶住她时搭住她的脉搏,一下便把出她的喜脉。她自己还不知晓,否则不会因为和赵美人抢马而气愤成那样。
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并无一丝怀疑,脸上似带着纠结的痛楚,继而又接着瞧他的折子,冷冷道:“担心什么,你姑母的灵丹妙药厉害得很。”我们都很清楚,不用等这个孩子回到皇宫,太后的汤药便会先一步端进登歌楼。此时此刻正是姜氏非常时期,就算怀孕的是贤妃也没有机会,何况韩昭仪的父亲不过是工部一个六品监造。
“孩子是无辜的。”虽然我知道皇宫的高墙内,人命如草芥,但牺牲一个孩子的性命,我不想这么残忍。
“无辜,”他笑了,眼中却眦裂出凌厉的冷光,“你以为朕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了的?”
他的第一个孩子,凌烟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就在我进宫的第二日,就在我眼前。我抬眸,他眼中尽是痛意,还有一抹奇怪的、叫人心惊的神色。
锦时已经引了两位太医进来。我平静转身在紫藤木贵妃榻上坐下,“所以,我一定要救这个孩子。”
“异想天开。”他的声音沉沉的,辨不出喜怒。
太医匆匆步入内室,昱辰朔背着身站在窗台下,窗外草长莺飞,郁郁葱葱,正是狩园最繁盛的季节。
赵太医上前为我把脉,房内静的像一滩死水,片刻他跪地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
昱辰朔一脸震惊回身瞧着我,我心里紧张得不行,我怀没怀孕他最是清楚。但他沉默着,到底没有拆穿我。
换云涣上前为我把脉,他搭着我的手腕,往来流利不涩滞,如盘走珠跳如豆。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淮桑子的功效脉象。云涣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自从我自闭昭阳宫,他每隔三日便会来为我请平安脉,自然知道我这喜脉乃一时而就,人力所为。
我平静道:“听闻韩昭仪身体欠恙,赵大人你去她那瞧瞧,云大人留下就行了。”
他忙跪安退下了。我命锦时送赵太医出去,云涣立马起身,慌慌张张在药箱里翻找。
我笑了,喉头腥甜,一口血喷出来。昱辰朔豁然上前扶住我,他是真的被惊到了。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靠在他怀中,他蹙眉瞧着我,分明又气又急。我心里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缓缓开口,明明用了全力,声音却轻得几乎我自己都听不见:“臣妾自有办法。”
我怀孕的消息马上传遍了行狩的队伍,想来赵太医也定已修书入长乐宫。
比起我的怀孕,韩昭仪的孕事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但一下子两位主子怀有龙嗣,狩猎只得取消了。
太后亲自在宣和门外迎我。看得出来她很是高兴。
我的怀孕成为后宫最大的盛事。
一时间昭阳宫门庭若市,六宫妃嫔赶来道喜,朝中三品以上命妇纷纷送礼朝贺,各司掌事嬷嬷亲自送来时令的果品精点,新做的衣裳裙夹,甚至各类古玩奇珍、花卉薰香、簪钗环配、盆景瓷器,应有尽有,络绎不绝。
鸳鸯领着一众宫女们清点礼品,开据列单,再错开挑选准备回礼的单子,忙得不可开交。时隔数日,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原本命她再修养几日。她听说我有孕,怕底下的人照顾不周到,死也不愿再躺着,急着来伺候。论尽心再没人比得过她,我的吃穿用度她都要一一亲自照管,不肯假手于人。看她忙里忙外我有些不忍,但终究没有告诉她我的肚子是装的,毕竟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宫中繁琐事多,鸳鸯时刻照管我,便将其他事务都交付给了锦时和良辰。她们二人一个谨慎细致,一个单纯伶俐,相处时日久了,我对她们也放下戒心。
昱辰朔说不管我倒真的不管我了,除了每日来问候几句,装装样子,让外人以为他与我相敬如宾,鹣鲽情深,他与我再没有多余的寒暄。他之所以没有拆穿我假孕,任我欺上瞒下,一是猜到这消息一出,父亲必定有所动作,他想提前逼父亲出手。二是他依旧觉得我是异想天开,等着看我怎么收场。他不肯在我面前多说朝堂之事,也不愿说出他对付父亲的计划。我知道,他虽要我站在他那边,却未必会真的信我。
我并不在意他的心思,这么多年,他信过谁呢?他肯在我面前毫不掩饰打压外戚的决心,句句针对父亲和姑母,这已经是难得的信任了。